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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且慢!”
就在劉和絕望要下旨投降的時候,旁邊終究是有一個重臣站了出來,還想搞清楚最後的關鍵疑點,再決定不遲。
劉和都不用看,聽聲音就知道是新任尚書令程昱在發話。
“卿有何疑惑?速速與荀……來使問明便是。”劉和也懶得計較了,直接擺手示意程昱和荀彧自己談。
程昱轉向荀彧,說出了他最擔心的問題:“荀公,看在曾同僚多年的份上,你歸順劉備,我無話可說。但昱有一個疑惑,請你如實相告!”
荀彧也正色拱手:“但問無妨,彧自當坦誠。”
程昱:“事到如今,咱也不說那些文縐縐的掩飾了。劉備知人善任,李素深諳治道,更兼創出‘殿興有福’神論,引導天道運行。他們不可能不知,平治之道,在於讓野心者不敢蠢蠢欲動。
所以‘殿興有福’背後最齷齪的本意,無非就是嚇住天下人,讓懷有反意之人不敢先出頭。而且隻要前麵一輪謀反之人,沒有把天下攪得分崩離析,後麵的人還是不敢輕動。
李素有如此見識,他會不知道把謀反和謀自立者斬儘殺絕有多麼重要?他能忍住不借此震懾、以為後世教訓?區區一句‘劉備不會效法秦始皇、高祖皇帝末降者殺’的口號,就想騙住天下人?”
程昱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因為他的三觀,就是停留在“反賊斬儘殺絕,是為了震懾,為了維持恐怖的統治”這個認知層麵。
這也不能說錯,因為之前的曆史規律就是這麼運行的。
彆說漢末的人了,哪怕是21世紀站在上帝視角看的,但凡對政治曆史造詣低一點的,也會停留在“反賊唯有無差彆斬儘殺絕,沒有彆的辦法”的認知層麵上。
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
可惜,如果是一個月之前,程昱拿他的一貫三觀來質問荀彧,荀彧雖然覺得不對,卻也無法把道理說透徹。
但現在不一樣了,荀彧經過了二十天的學習改造,忽然發現原本的自己,認知水平還是太淺薄了。李丞相的天道哲理掌握程度,根本不是凡人可以想象的。
荀彧悲憫地歎息了一聲:“仲德,咱也算十年同僚了,我知道你本性稟賦如何,暫時理解不了,也不怪你。
陛下和李丞相,當然對這些早有深謀遠慮。他們就是有把握既嚴守信義、寬恕降臣,但又興利除弊,不至於讓天下野心者從此失去畏懼、蠢蠢欲動。
所以,陛下許諾的,是投降後的條件,陛下要求的,是‘無條件投降’,換言之,他可以提前恩賜、明告天下,偽逆投降之後,如何處置。
但賞罰俱自上出,並非斡旋的結果,偽逆者隻有接受或者不接受,沒有談判,陛下的明發天下,隻是通知你們。
陛下沒有明示赦免之人,哪怕投降後依然會依法接受審判,有殘害天下、為大漢子民公敵者,該明正典刑還是明正典刑,不是說投降了都免死。”
荀彧這番細節一剖析,劉和身邊那些偽三公頓時緊張了。
劉備原來是壓根兒沒打算談條件,隻是單方麵通知,表示他開恩赦免劉和之死,
至於旁邊的逆臣,有沒有勾結曹操袁紹、有沒有當年謀劃另立朝廷,有沒有“反人類”,這些罪行都是要審判的。
程昱不由追問:“那劉備和李素,有說過哪些人不能赦免麼?”
荀彧猶豫了一下:“每個人的功過,都需要慢慢查問,陛下沒有具體說過。不過,陛下提過許司空的事兒——
許攸當年撮合袁、曹沆瀣,屢次在關東諸侯另立偽朝之事上煽風點火、串聯奔走。更兼此人早有舊罪,在中平年間,便與冀州刺史王芬謀廢先帝,隻是嗣後天下板蕩,諸侯藏汙納垢,沒有追究。
這些都是必須清算的,許攸,你賊性不改,冥頑不靈,屢次勸主謀逆,屢次試圖分裂大漢,罪在不赦。陛下已經說了,嗣燕王歸順後,會將你依法問罪,昭告天下!”
許攸、華歆、孔融等人心中都是一驚,好在孔融覺得自己問題不大,華歆也覺得自己罪不至死,這倆人掙紮了一下,也沒打算逃跑。
程昱雖然沒被提到,但他想了想自己最後階段的所作所為,還有一貫的曆史問題,不由擔心起來。
可惜,他知道以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阻止不了劉和決心崩潰、開城投降的。
畢竟現在不是李傕郭汜為董卓報仇的年代了。
董卓那時候王允靠的是刺殺,並沒有穩固的武力。現在曹操可是在戰場上被劉備正麵殲滅了。
曹操拉壯丁最巔峰的時候都乾不過,程昱指望離心離德的最後兩個州,簡直癡人說夢。
所以,哪怕明知“易容改服,棄軍逃亡。遇一亭長可縛”,他也沒得選擇。
隻能是利用談判的這點時間突圍,爭取隱姓埋名了。要不就是扮演一下曹操最後的死忠,殉主而亡,好歹留個氣節之名。
荀彧來的時候,劉備是答應了給劉和時間考慮的,所以荀彧也不要求對方馬上回答,直接告辭了,讓劉和好好想明白。
……
當天晚上,程昱帶著守將張郃,這倆人都是覺得自己要麼有罪,要麼因為有過節,不會有好日子過。
所以他們隻帶了幾個心腹精兵護衛,換了普通士卒的衣服,想偷偷開北側城門、然後利用提前預備藏好的渡船,逃離包圍圈,從此隱姓埋名。
許攸也是不約而同做了同樣的選擇,但因為“不約”,所以走的路線並不完全一致,時間點也不同,許攸跑得更晚一些。
因為漢軍才第一天抵達鄄城,所以確實沒來得及徹底合圍,城北門外不遠就是黃河了,漢軍主要是圍另外三麵。這些人就看似順利地出了城。
可惜,程昱張郃剛剛駕著小船試圖渡過黃河河麵,漢軍的巡邏戰船就出現了。一行人匆忙跳河躲避,卻布防冬日寒冷,穿著皮甲墜江雖然不至於沉底,卻也很快手足僵硬,難以持久。
最後程昱張郃還是被漢軍水師用搜索漁網撈了上來,但已經溺水身亡。人死罪消,也不再審判了。
張郃本來也罪不至死,是他自己擔心得罪過劉備陣營高層、會不得好死。至於程昱,判可以不判,但他的問題還是要在史書上寫明白,有個定論。
許攸行動力比程昱還遲鈍,因此當時他還沒上船,就發現前麵黑暗之中有船被截獲、有漢軍水師巡邏。
許攸這人終究怕死,不敢再下河,在岸邊被趕來的巡邏隊抓獲,五花大綁。
嚴格來說,許攸這人也算是三次勸主造反,或者勸主“接過造反的接力棒”、另立朝廷,車裂俎醢示眾也是沒問題的。
到時候把許攸拉回洛陽處決,也好給關東偽朝的覆滅來點儀式感,就好比當初光複定都長安時砍了個賈詡,
現在遷都洛陽後還沒審判處決過什麼重量級人物祭天呢,就讓許攸當賈詡第二好了。
天亮之後,潛逃者們的下場,也傳回城內,劉和等人愈發人心惶惶,而且聽說守城主將都逃命被堵在黃河上淹死了,那還守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