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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這趟為期兩年的出巡,下半程海路部分的始發站,是南海郡的番禺港,也就是後世的廣州。
在後世很多對三國不太熟的人印象裡,似乎交州這地方,核心治所就該是這番禺縣,畢竟後世的廣州多發達,而嶺南其他地區似乎早年都是窮鄉僻壤。
但事實上,在漢末亂世開啟之前,交州的治所一貫是在蒼梧,也就是後世的廣西梧州。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為原本漢朝重河運而無海運,所以番禺作為珠江入海口,重要性不太強。
而在重視內河航運的時代,作為珠江西江三大支脈交彙點的蒼梧,便成了交通要道、重中之重。因為當年秦始皇的修“靈渠”運河,溝通的便是珠江與湘江——
確切地說,是溝通的珠江的西側支流西江的支流漓江,與湘江的支流澧水。而桂林漓江就是在蒼梧彙入珠江西江的,這種扼運河出口咽喉的位置,才配當三百年的交趾刺史部治所。
從這個角度說,曆史上赤壁之戰前,劉備用來跟魯肅談條件的備胎、“欲往投蒼梧太守吳巨”,也不算太離譜。
在那個背景下,吳巨的地位理論上還是高於後來割據交趾自立的士燮的,相當於掌握了大半個交州。交州治所遷往龍編(今越南河內),也是建安後期的事兒了。
而劉備作為皇帝,這一世連荊州都很少來,原本在荊州最南邊隻跑到南陽與襄陽交界、漢水之濱。所以他對荊南乃至交州的印象,就徹底停留在了上一個時代,
到了之後,劉備一時間還是挺不適應的,根本無法理解番禺這種海港城市,能在二十年裡發展到如今這步田地。
“區區一座濱海小城,連田地都鹽堿不耐耕作,居然能發展出超過五萬戶人家,二十餘萬人口,當真匪夷所思——這些百姓,都是靠商貿往來、船運周轉維生的麼?
這南海之地,也不算什麼商貿重地,朝廷近年來新增的金銀銅運輸,也不走這裡吧?這兒為何能發展到如此繁榮?”
劉備在番禺港巡視了一番後,看著眼前百舸爭流的繁榮景象,還是被震撼到了。陸地上的繁榮,他這麼多年開眼界下來,早已不意外,但海上確實是第一次見識。
對於皇帝的感慨,李素當然是責無旁貸地幫忙解說:“陛下不必驚訝,扶桑與旅漢的金銀銅礦運回中原,確實不走這番禺。
前者穿過東海後、在揚州會稽的句章港靠岸,後者也是在會稽的閩中靠岸後、沿著海岸北航,都不需要通過這兒。
這裡的商貿往來,主要就隻是與南海之外、原本交趾、扶南、狼牙修等地之間。往來貨物以胡椒、蘇木、豆蔻、丁香、珍珠、珊瑚、象牙、犀角、孔雀等香料珍寶為主。
這裡的港口也不算繁榮,全縣才二十餘萬人而已。陛下幾個月後,到了句章、山陰、吳縣,那裡一縣的人口,可比此處再翻倍不止。”
劉備暗暗咋舌,原來是自己大驚小怪了,這兒的海港居然還不算什麼!在如今大漢疆域內,都排不上海港城市前三名。
劉備不由感慨:“朕日常看奏表,倒也知道子初上報的諸多海商稅賦數字。隻是一直隱約覺得,那都是靠官辦撐起來的。
這些香料和珍玩、藥材的貿易,完全出於民間自發,也能如此繁榮,著實出朕意料。丞相可知,這些年為何民間自發經營的海商,都能折騰出如此多的需求來?
他們就不愁買多了海外的昂貴卻無用之物、最後滯銷麼?海上風險那麼大,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些人沒有朝廷支撐,自發怎麼敢的?”
李素原本沒想到劉備會這麼燈下黑,因為李素接受的畢竟是現代教育,在他看來“民營經濟在解決生活舒適性需求方麵,比國營更靈活、更擅長揣摩市場需求”,這不是天經地義的麼?
殺頭的買賣也有人做,隻有賠錢的買賣沒人做。他們能摸索出什麼東西進口進來能賣得出去,自然有市場的調節。
不過這個沒什麼好解釋的,劉備不理解就不理解好了,太超前。
李素覺得,還是把劉備認知誤區裡那個“民營航海不抗風險,不該有那麼大膽子”的問題重點解釋一下就行了。
李素解說道:“陛下,近年來,民間自營海商發展比官營還快,日漸繁榮,臣以為,關鍵還是阿亮前幾年搞的一項名為‘連坐擔保’之法搞得好。
那法子,一開始還是為了鼓勵‘朝廷督辦、民間承運’扶桑金銀和旅漢銅錠時,想出來的。陛下應該知道,諸葛家的海陸運輸,都開得比較大。
商辦的海船,運費曆來是比朝廷官辦的便宜,所以能放手讓商人們做的,最好還是放手自營。而民辦最大的弱勢,便是本錢不夠大,承擔不起出現意外後的貨物賠付。
畢竟朝廷讓他們運的是扶桑來的金銀,一船貨貨值便極為巨大。一旦出現沉船,傾家蕩產也不夠賠給朝廷。
所以從七八年前開始,這些業務一方麵是逐步向最有實力的大海商家族聚攏,比如被糜家、諸葛家族承運,因為隻有這些家族承受得起意外風險。
哪怕幾百條運銅船裡沉了兩三條,讓商人賠個好幾億,糜家諸葛家也輕鬆賠得出來。但是,全靠家大業大死撐也不是辦法,而且樹大招風,容易惹人嫉恨……”
後續的解釋,李素說得比較委婉。
原來,依然是因為諸葛亮很會做人,哪怕這個世界沒有“反壟斷法”,他也不希望三弟事實上對這些業務形成壟斷。
給朝廷運金銀銅的船隊,都由他家和糜竺家來辦的話,那成啥了?諸葛家成東印度公司了?
但是,其他小商人沒這個實力也沒這個魄力擔當,簡直是給他們機會他們也不中用啊!
最後,諸葛亮反而還要想辦法培養自己三弟的競爭對手。建議諸葛均鼓勵中小型承運人聯合起來、也組團承包這部分朝廷業務。
如果中型承運人承擔不起風險,就給他們組一個類似“保甲連坐”的製度,互相承擔連帶分攤責任,出了事故大家湊份子賠,攤薄了就賠得起了。
這條辦法,諸葛亮沒有親自拿出來,他是借了諸葛均的手拿出來的,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麼深諳算學概率之道的妙法,肯定是諸葛令君想出來的。
後來他發明的這個風險連帶法,居然成了最初的“海運保險”前身。
凡是承運標的物貴重、超過承運人風險承受力的朝廷訂單,都要從收取的運費裡計提一筆出來,作為參保費,幾乎跟後世買大車搞物流得交交強險一樣了。
而且,事後諸葛亮也沒想把這個“航運保險公司”捏在自己家族手上,路子摸索清楚之後,他就讓諸葛均自己建議,把這個“連坐保險”交給朝廷托管。
這倒不是諸葛亮良心多好,而是畢竟他也是古人,沒意識到“保險公司”這門生意本身也是有巨大利潤可言的。
諸葛亮剛發明海運保險時,這東西就是非營利性的,負責居中做賬協調的人不能拿好處,收上來的保費也是封存在專門的一個庫,就算用不完,也跟運營者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