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回院(2 / 2)







陸曈讓何秀問梅二娘一句話:想不想報複

想不想報複

梅二娘想到何秀在她耳邊說出的那句話,僵硬的眸色動了一下。

怎麼會不想報複呢

原本是前程大好的女醫官,卻因得罪了人,被丟進這無人在意的南藥房,成為朱茂的禁臠,飽受折磨。

朱茂拿著一點微不可見的希望,哄騙她甘心情願地縮在南藥房淪為玩物,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梅二娘不是不知道對方在騙自己,隱忍著不揭穿,不過是給自己一個堅持下去的理由。

揭穿了又如何

朱茂得不到半點懲罰,揭穿,隻是為了更加證明自己的可笑與可悲。

絕望到死。

直到陸曈送來了那封信,帶回了那句話。

原來也不是全無辦法。

原來還可以有反擊的機會。

私藏藥方是大過,尤其是禦藥院與醫官院本就關係微妙的情況下,就算為自證清白,醫官院也不會將此事輕輕放過——以免落下話柄。

朱茂的下場不會太好。

梅二娘的心中,久違地暢快起來。隻要想到那張居高臨下的臉也會露出惶恐求饒的神色,她就覺得快意至極。

朱茂或許死也沒想到,他會在這上頭栽跟頭。他從未懷疑過梅二娘,是因為覺得在梅二娘眼中,陸曈隻是個美貌的、會對她地位造成威脅的醫女。他自信她們會為他爭風吃醋、為了爭奪在南藥房的一點小小特權,不曾想過這二人會聯手。

因為他做主子太久,以為下人都不敢反抗。

他低估了平人的恨。

我不會感激你。梅二娘冷漠地看著她,語氣不耐,至多算各取所需。

我知道。陸曈笑笑。

之所以陷害朱茂,一麵是因為朱茂對她心懷不軌,一麵也是對崔岷的反擊。至於梅二娘……

她隻是利用了梅二娘對朱茂的厭惡。

梅二娘哼了一聲:趕緊收拾你的包袱滾吧,真有本事,就彆再進來。有些地方,出得去一次,未必出得去第二次。言罷,不再理會陸曈,轉身而去。

陸曈在原地站了半晌,才低下頭,慢慢收拾好行囊包袱。

臨走時,她又回頭看了一眼。

南藥房門口,樹枝蔭密,潮舊堂院依然如從前一般陳腐,然而到底是春日,氣候漸暖,沉沉蒼色裡,不知何時零星開出了幾朵小花,把黯淡添了一抹亮意。

她轉身,帶著醫箱和行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何秀回到宿院時已是夜晚。

因為朱茂的事,她被禦藥院的帶走詢問,整整一日心緒起伏。得知朱茂日後不會再出現在南藥房,何秀仍覺得像是一場夢。

宿院旁邊那張床空空如也,被褥也不見了。何秀愣了愣,問屋裡人:陸醫士還沒有回來嗎

白日陸曈跟著邱合走了,有些話她也沒時機與陸曈說。

你還不知道嗎說話的醫工看了她一眼,語氣有些古怪,陸醫士已經回醫官院了。

回醫官院

何秀一愣,頓時驚喜萬分:果真

雖然在邱合去找陸曈時,何秀已隱隱想到會有這麼一日,但沒料到會來的這般快。南藥房有進無出,陸曈精通藥理,本不該在南藥房埋沒,如今回到醫官院,實在是太好了。

方才回答她的醫工見她如此,諷刺地笑了一聲:阿秀你也真是個傻的,前前後後為陸曈奔走,如今人家拍拍屁股轉頭回醫官院做醫官去了,你還不是要留在這裡。你倆這麼要好,她怎麼沒把你給帶走

朱茂是走了,可走了一個醫監仍會進來新的醫監。新醫監或許比朱茂好,或許比朱茂不如。仍留在南藥房的人再看走出去的人,不免帶了幾分刻薄的妒忌。

何況陸曈先前在南藥房也不招人喜歡。

何秀小聲辯解:宮中差事安排,豈是陸醫士能決定的……

可她走的時候連話都沒給你帶一句。那人像是生怕她不夠傷心,嘲笑道:早說了她看起來就冷冰冰的,你把人家當朋友,人家可沒瞧上你,真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何秀還想說兩句,那人卻已上了榻蓋上被子,不再與她說話了。

何秀隻好沉默。

身側陡然少了一個人,便覺空蕩蕩的。她坐在榻邊,呆呆看著旁邊那張空榻。

說不羨慕是假的,羨慕之餘,又有淡淡的失落。

明明陸曈來了也沒多久,明明陸曈待她也不算熱絡,但不知為何,和陸曈在一起時,她總覺得親切又安心。或許是因為那位年輕女醫官的淡然,令她麵對紅芳絮時都不如從前畏懼。從看到陸曈第一眼開始,她就覺得陸曈與她們不是一樣的人,她於醫道一行的耀眼,注定會走向更高處。

隻是……

離開時好歹打聲招呼呀,至少留下隻言片語……

何秀在床沿枯坐了不知多久,才回神上了榻,她伸手,想將腳底的被褥拉上來,指尖卻觸到一片硬整。

心中一動,何秀坐起身,從那疊得整齊的被褥中摸出一封信函。

她忙將信函打開。

紙上字跡潦草,仿佛匆匆寫下。

荻芽、蘆花、蔞蒿、胡麻油、白扁豆、五倍子……煎汁服下,可解紅芳絮之毒。

何秀愣住了。

這竟是一張醫方

這是解紅芳絮之毒的醫方!

何秀震驚地瞪大眼睛。

醫方珍貴,醫官院和禦藥院的醫官們若得一處新醫方,能保升官發財,醫官院的崔岷當年就是憑借一本新醫方,一躍成為醫官院院使。朱茂不過以醫監身份私藏醫官醫方,便要責連重懲。

而陸曈這張醫方,可解紅芳絮之毒,倘若拿到禦藥院或是醫官院,不說升遷,至少能得崔岷看重嘉獎。

這樣珍貴的醫方,她卻偏偏給了她,藏在南藥房宿院發了黴的被褥中。

醫方下還寫著一句話,潦草一行黑字,卻讓何秀瞬間紅了眼眶。

承蒙照顧,藥餅謝禮。保重。

紅芳園中,以藥渣捏成的粗糙藥餅,可解之毒微乎其微……

何況,陸曈根本就不受紅芳絮之毒。

卻為此送了謝禮……

何秀緊緊捏著手中信紙,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

夜色深沉,醫官院院使屋中燈火通明。

崔岷坐在書桌後,抬眼看著窗外的天。

這是個冷寂春夜,濃雲堆疊,大風吹得窗外樹枝亂搖,大雨將要到來。

桌上紙卷被狂風吹得亂卷,有人小心翼翼開口:大人,明日陸曈就回醫官院了。

崔岷沒有作聲。

陸曈就要回醫官院了。

邱合來醫官院一事傳得沸沸揚揚,表麵似是笑談,實則是為陸曈撐腰。他無法讓回來的陸曈坐冷板凳,這會坐實他妒忌下屬才能的猜疑。但若要重用陸曈……

他想起白日裡陸曈站在醫官院門口對他露出的那個微笑。

平靜的、毫不在意的大度,那是因為成竹在胸而生出的自信,因為自信,所以大度,像極了記憶中另一個人。

崔岷忽地閉上眼。

身側人見他神情驟然陰晦,還以為他在為陸曈去留煩心,遂主動上前:大人,下官有一計。

崔岷一動不動:說。

陸曈既然自詡醫術高明、連禦藥院院使都欣賞有加,他彎腰附耳開口:如此,何不使她……

聲音慢慢低下。

院中大風漸漸肆狂,樹枝在窗上投下淩亂的黑影,把紙窗拍打得啪啪作響。

良久,座中人抬眸,麵上陰霾散了兩分。

他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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