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金顯榮(2 / 2)







一夜過去,春雨染綠門前池水,滿塘漂的都是昨夜被雨打落的花木。

陸曈背著醫箱出了門。

昨日崔岷吩咐她今日登門戶部左曹侍郎金顯榮府上,同曹槐一起施診,臨出門前,林丹青追出門來,又細細囑咐了好幾遍,直到常進在後頭催促,適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待走到巷子門口,沒見著曹槐影子,反倒是他身邊的小藥童在柱子下等候,見了陸曈便解釋道:陸醫官,我家少爺臨時有事耽誤,需晚點到金府,托我與您說一聲,讓您先去,他隨後就來。

早不有事晚不有事,偏偏臨到頭了有事,曹槐分明就是故意的。

陸曈沒說什麼,背著醫箱自己走了。

小藥童立在柱子下,看著陸曈背影,眼裡閃過一絲同情。

眾所周知,金侍郎金顯榮可不是好相與之人,這般年輕美麗的女醫官,獨自登門無異羊入虎口。都說姑娘家臉皮薄,被嘴上調戲幾句,可彆一激動之下投了湖才好。

造孽啊。

……

戶部左曹侍郎金顯榮府上,今日分外安靜。

點翠琉璃床屏上,繪著一大幅美人調香圖。屋子裡點著百合香馥鬱幽香,泛著股熏人甜膩,窗下書案前,靠椅子坐著個人。

這人麵龐泛黑,發絲枯黃,一隻酒槽鼻,兩個刺蝟眼,還是個斷眉,穿件簇新的元色長袍,更襯得微駝的脊背隆起更加明顯。

此刻,這人正手捧一方蓮紋青花碗,裡頭烏漆麻黑不知道盛的是什麼,正要往嘴裡送。

下人站在門口,道:老爺,如姨娘和文姨娘來了,就在院子外等著。

砰的一聲。

斷眉的擱下碗,語氣是十足的煩躁:就說我睡著還沒醒,不見!

小廝不敢搭腔,諾諾去了。

屋子裡又恢複了安靜。

男人望著麵前的青花碗,臉色很是難看。

這男子是戶部左曹侍郎金顯榮。

金顯榮今年三十五,正值壯年,於仕途上有幾分真本事,運氣也不錯,若說除去長得寒磣了些,也實屬年輕有為的人世贏家。

然而大約人越沒什麼越想什麼,金顯榮自己容貌不濟,卻極貪圖美色,府中納了八房小妾,個個如花似玉,與他站在一起,猶如話本中的嬌鶯棲老樹,頑石伴奇花,實在慘不忍睹。

他也甚是狡猾,納妾全納些生得貌美、卻又家中貧寒難以維持溫飽的女子,這些年來府中竟也沒鬨出什麼差錯。

隻是醜男配美人,或許連老天都看不下去。前些日子,金顯榮便得了腎囊癰。此病雖不會危及性命,但對男子來說卻苦不堪言,尤其是對愛色如命的金顯榮來說,可不就是要了他的命

他已經近兩月都沒與府中小妾們親近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譬如此刻,兩位姨娘都來到他院子門口,他卻隻能含恨將對方打發回去。

造孽啊!

才想著,方才出去傳話的小廝又折返回來:老爺……

又怎麼了

……醫官院的醫官來了。

見金顯榮滿臉不悅,小廝又補上一句:今日換了位新醫官。

聞言,金顯榮冷笑:什麼新醫官,庸醫罷了!

他自得了這個腎囊癰,醫官院便給他指了好幾個醫官來看,那些醫官領著俸銀,瞧著倒是一個比一個正經有本事,隻是這麼久日子過去,登門的醫官換了一個又一個,他這病沒有半絲起色,甚至還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這幫庸醫!

金顯榮心中惱怒,語氣越發不善:讓他滾進來!

這段日子來與他行診的是個叫曹槐的新進醫官,一個新來的年輕後生,年輕人懂什麼藥理,果不其然沒什麼效果。金顯榮憋了幾十日,早就想發火了,崔岷如此糊弄人,今日既然對方自己撞上來,他打算狠狠斥罵一番此人,好消自己心頭之怒。

門被人推開,有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你這庸……

他話沒說完,抬起頭一刹那,剩下的話便哽在喉間——

進來的是個女子。

還是個年輕女子。

瞧上去比那個曹槐後生還要小些,約莫十七八歲。穿件醫官使一同穿的水藍色圓領繡蘭花長袍,腰間那條腰帶也做成蘭花模樣,屋中大半屏風映著她的臉,那屏風上畫著的嬌豔美人一刹成了吵鬨的陪襯,把這姑娘襯出一種幽冷的動人。

金顯榮看得兩眼發直。

他已兩月多不曾親近美人,為了打發那些姬妾,乾脆見也不見他們,本就渴心已久,突然見著這麼個天仙似的人,一時將自己的病都忘了,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這位是……

小廝忙道:這位就是醫官院新來的陸曈陸醫官。

陸醫官……金顯榮腆著臉笑了,他一笑,兩道斷掉的眉毛一抖一抖的,像是後半截也要從臉上飛下來。

小廝偷偷退了出去,臨走時還貼心將門帶上。陸曈把醫箱放到桌上,一轉身,對上的就是金顯榮那張笑眯眯的臉。

頓了頓,她道:煩請金大人坐下來,下官為您診脈。

美人發話,自然要給麵子。金顯榮道:好好好。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三兩下撩開袖子,把手往陸曈身前一探:陸醫官,請吧。

陸曈找來墊布,墊在金顯榮手下,這才指尖搭脈,開始為金顯榮看診。

金顯榮把椅子往陸曈身前湊了湊,兩人距離便很近。

湊得近了,便能看得更加清楚,女醫官生得著實標致,眉眼盈盈似江南美人,卻又比江南美人多了一份疏冷,像長在深山野穀裡一株花兒似的,撓得人心癢癢。

翰林醫官院這回是怎麼挑人的,竟能挑到這麼個妙人兒,瞧著比他後院中那些姬妾更多了一份風味,雖然他病還未好,但這麼個妙人兒放在院子裡,縱然暫時吃不著,看著也賞心悅目呀!

要把她收到自己院中來才行!

一刹間,金顯榮下定決心。

他自認對如何拿捏女人早已爐火純青,便趁陸曈把脈的功夫,另一隻手順勢上前,摸上那隻為他把脈的玉手,一麵脈脈道:陸醫官是新來的,看著這樣年輕,不知芳齡幾何

他以為這位女醫官會露出羞惱的神情,慍怒地收回手——畢竟從前都是這麼回事,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麵前的女子動也沒動,任他摸著,連神色也不曾起過一絲波瀾。

她甚至沒搭理他。

金顯榮愣了愣。

年輕女子慣來臉皮薄,況且能進翰林醫官院的醫官,多少也有些傲氣在身上。可她的神情如常,仿佛落在自己手背上的不是陌生男人的手,而是門前食店看門的那條狗的爪子——隻有被狗摸了一把,才會如此無動於衷。

呸!他怎麼能說自己是狗

金顯榮心中唾罵幾句,但因對方的冷漠,致使他興味敗了幾分,沒有從前一般興奮,反倒覺出幾分索然無味來。

正想著,對方收回把脈的手,於是那隻冰涼纖細的小手綢緞般的從手下流走,金顯榮抬眼,就見對方走到桌前,打開桌上放著的醫箱。

看著那窈窕的背影,金顯榮方才淡下去的興味忽地又上來幾分,他故意把手放在鼻尖下,仿佛輕嗅美人指尖餘香,輕佻開口:陸醫官,你也知道我得的什麼病,在你先前的那位醫官,每日要給我上藥,你今日,要不要給我上藥啊

說完,故意下流地指了指自己腰間往下。

要上藥,可不就得脫了褲子麼

哪個未出閣的女子聽了這話能鎮定

這位女醫官看起來冷靜高傲,使得他可憐的男子自尊難以發揮,金顯榮想,應當是剛剛摸摸小手的動作太含蓄了,他應當更直接些,才能瞧見這位冷漠女醫官花容失色的模樣。

然而他失望了。

女醫官聞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下去,她的目光仍如方才一般平靜,如雪山寒潭,沁人的冷,不知是不是金顯榮的錯覺,她看他的那處,像在看一具死屍身上的器物,或是一塊死豬肉,沒有半點感情。

甚至有點瘮得慌。

他有些不安,聽得對方問:金大人這病多久了

腎囊癰從發病至今快兩月了。金顯榮答道。

不是腎囊癰。

女醫官語氣冷淡平靜,說出的話卻如晴天霹靂,砸得他一個措手不及。

我是問大人,不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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