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心亂(1 / 2)







街上人流如織。

從乞巧樓下來時,陸曈一路都很是沉默。

心底似乎有什麼東西與尋常不同,以至於裴雲暎走在她身側時,她總是不覺拿餘光去瞥這人。

長街燈燭輝煌,巷陌路口摩肩接踵,二人並肩走著,冷不防一隻五彩絲絛從旁飛來,如隻展翅喜鵲,準確無誤地飛進裴雲暎懷裡。

二人同時看去。

扔絲絛的是個年輕姑娘,瞧見裴雲暎,非但不躲,反而大膽嫣然一笑,一轉身,消失在人群中了。

陸曈了然。

她聽銀箏說起過,盛京七夕,年輕姑娘若有心儀之人,常親手編織絲絛送與對方。這一日無須含蓄拘束,織女娘娘會護佑每一個大膽示愛的姑娘。

杜長卿就在白日收了四五條。

裴雲暎生得出色,皇城裡招姑娘喜愛,皇城外亦是如此。果然,接下來短短一條街,他又被扔了七八條彩色絲絛,眼見著還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陸曈就想起段小宴懷裡抱著的那一大把五顏六色的絲絛來。

我幫他拿著,殿帥府門口還有一山。

一山……

她心中輕嗤,這人倒是很受歡迎。

裴雲暎平白被扔了一大把絲絛,卻並不想接,見一邊有香橋會,便將掛著的滿身彩絛係在香橋欄杆上,隻待焚點香橋,對彩絛主人也算一種祈福祝禱。

陸曈冷眼看著他動作,突然開口:你怎麼不收下

裴雲暎莫名:我為何要收下

陸曈徑自往前走,語調平淡:都是彆人心意,何必辜負。

話裡有些莫名諷刺。

他眉梢微微一動,神色反而愉悅起來,勾唇道:可是心意太多,盛情難卻,我注定要辜負。

這話說得陸曈越發不悅,硬邦邦回道:也是,畢竟殿帥是殿前司指揮使,若不辜負百八十樁心意,殿前司臉麵也就不保了。

他嗤地一笑:你該不會是在嫉妒

陸曈心中一緊:嫉妒什麼

嫉妒……他盯著陸曈,慢悠悠開口,我得了這麼多條彩絛,你一條也沒有。

懸著的心倏然落下,陸曈冷冷開口:殿帥多慮,我自己會打。

哦他追上前,點頭道:這麼厲害,那你送我一條。

送他

想得美。

陸曈停步:我為何要送你又看一眼已拋在身後的香橋會,語氣越發諷刺,殿帥不會以為,你這張臉也能迷惑得了我吧

她平日很少說這些話,今日驟然一怒,裴雲暎彆過頭忍笑。

他輕咳一聲,懶懶開口:我沒說今日送啊,再過一月就是我生辰,向你討一個生辰禮物應當不過分吧。

不等陸曈說話,他又開口:你生辰時,我可送了你一對金蛺蝶。

金蛺蝶已還給寶珠了。

那我再送你彆的。

陸曈無言。

這人總能尋到理由。

她繼續往前走,提醒道:殿帥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繡工很差,見不得人。

沒關係,裴雲暎無所謂地笑笑,應該不會比當年更糟了。

陸曈:……

那我就等著陸大夫生辰禮物了。這人一錘定音。

陸曈抿了抿唇,正要說話,就見前頭售賣七夕乞巧之物的彩帳下,有人聲傳來。

你這批切羊頭,都不新鮮了!聞著不香。是個買小食的食客。

被他指責的人彎著腰連連點頭:瞎說,就是天太熱,放不住,這羊肉我傍晚才切上,算啦,今兒七夕,不吵架,送你份梅子薑拿好,祝您發財!

說話聲熟悉,陸曈凝眸看去,不由微微一怔。

申大人

彩帳中忙碌的男人正將溫桶裡的羊肉重新擺好,聽見動靜,抬起頭來,也是一愣:裴大人,陸醫官

這人竟是申奉應。

陸曈看向申奉應,他沒如從前一般穿官服,隻穿了件交領灰褐色短衫,衣擺紮在腰間,白色束口長褲,頭裹皂巾,腳蹬布鞋,一副商販打扮。

申大人怎麼沒巡邏陸曈望了望四處,沒見巡鋪屋其他巡鋪。

申奉應撓了撓頭:我現在不在巡鋪屋當差了。

陸曈一怔:為何……

她記得這位申大人,對官場充滿雄心壯誌,又熱愛四處逢迎打點,與此刻在街市小攤上忙碌的形象頗有不符。

申奉應搓了搓手,走到他攤前的彩帳下,請陸曈和裴雲暎在小桌前坐下,給他二人一人倒了筒綠豆水,抓了把鹵花生,自己在小凳上跨坐下來。

那個,先前豐樂樓的事你們應該知道了,申奉應扔了顆花生進嘴裡,豐樂樓大火,太師家公子出事,實不相瞞,是我第一個發現的。

陸曈與裴雲暎對視一眼。

申奉應未察覺,隻拍拍胸,語氣得意,但因此刻灰頭土臉,得意也透出股可憐。

我是第一個發現的,也是第一個倒黴的。軍巡鋪屋上下得推個人出來負責,我這一沒身份二沒背景,自然就成了頂鍋的。

陸曈皺眉:你發現戚家公子,救了他一命,應當有功才對。

陸醫官呀,一瞅你就不懂官場!申奉應一拍桌子,性命事小,太師府丟臉事大,人家有氣總得發出來不是。

言罷,又抽自己一嘴巴子,你說我,怎麼就那麼賤呢要是不去多管那個閒事……他噎了一下,又沉吟,要是不去多管那個閒事,戚公子有個三長兩短,那我現在可能羊肉都賣不了了。

這話說得很有幾分心酸。

陸曈沉默片刻,道:抱歉。

申奉應莫名其妙看著她:你和我道什麼歉

他歎了口氣。

其實吧,我在巡鋪屋呆了十多年,最後也就混了個小差事。他們要我拍馬就拍馬,要我逢迎就逢迎,到頭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

他大笑幾聲,這些年,孝敬上頭的銀子花了不少,成日就知畫餅充饑,落得這麼個地步真離譜。早年間我娘給我算命,說我這命裡就是不帶印我還不信,如今看來,人還得信命。

算了,懶得折騰了,他一揮手,不知是不是故作灑脫,要一早知道這些年孝敬上頭的銀子都打了水漂,啥也沒落著,還不如早點回家賣肉。我這臉,說不準賣著賣著,也能賣個羊肉潘安什麼的。

他兀自玩笑,身後有食客喊:老板,切二兩羊肉!

申奉應哎了一聲,邊答應邊匆匆起身,去溫桶邊撈切羊肉。陸曈坐著,看他笑臉迎人地將切好羊肉遞給食客,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豐樂樓大火因她而起,申奉應說到底,也是因她丟了官。

她把綠豆水喝完,在小桌上留下茶錢,沒與忙碌的申奉應打招呼,自己偷偷離開了。

街市人流熙攘,裴雲暎走在她身側,瞥她一眼:你在內疚

他丟職因我而起,陸曈答:我沒想到太師府會遷怒巡鋪屋。

畢竟,從大火中將戚玉台救起來的是申奉應。

可一個小人物,在這荒唐世道裡,求一個公平,簡直是滑稽得可笑。

戚家不會特意對付一個巡鋪,但巡鋪屋會揣摩上司心意。官場如此。裴雲暎道。

陸曈腳步一停。

殿帥能讓他再次回到巡鋪屋嗎陸曈問。

裴雲暎是殿前司指揮使,如今盛京官場她漸漸已看清,賣官鬻爵,不過扯了張遮羞布而已。

不難。但最好不要。

陸曈看著他:為何

你真覺得,現在讓他回到巡鋪屋是個好機會

裴雲暎淡道:他沒有背景,也沒有身份,僅靠逢迎攀上的交情並不牢固。盛京官場沒有他施展抱負的機會,如果下次遇到彆的事,他仍然會被第一個推出來。

行至官場高處之人,要麼聰明,要麼狠心,老實人在這裡活不下去。他不適合,至少現在不行。

陸曈問:你呢

他一怔,隨即笑了笑:我也是狠心人。

陸曈不語。

她明白裴雲暎說得有道理,隻是心中仍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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