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不生不熟 不問三九 3711 字 6小時前






何樂知於是開始每天睡前在群裏發個“晚安”。

也不知道是跟誰說的,反正誰看見了誰也回個“晚安”。

韓方馳在這段時間裏,把何樂知跟何其沒顧得上或者沒想到要買的東西給兜了遍底。

比如指紋鎖,比如淨水器,比如書房的椅子,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小東西,在何樂知回來之前都叫人來裝好了。

何其跟何樂知視頻的時候說:“方馳把你房子整得可好了,我看指紋鎖都換完了,還間隔著去通風晾味兒。”

何樂知笑笑。

“朋友還是得從小處,方馳真好啊。”何其稱讚道。

“那當然了,”何樂知此時正穿著防風衣坐在住處旁邊的小山坡上,一隻手拿著手機,另外一隻手拄著下巴,“他最最好。”

“哈哈哈,還顯擺起來了。”何其問他,“哪天回來?”

“還沒訂票呢,下周我看看進度再說。”何樂知說。

“想我兒子了。”何其看著屏幕裏的他說。

“想媽。”這個三十歲的兒子毫不猶豫地接道,“世界上不能沒有媽媽。”

“當初我就說讓你學藝術,再不然學文科,你非學工科。”何其心有不甘地說,“這又加班又出差的,都不如當個體育生。”

何樂知大笑起來,其實並不討厭他的工作,算是乾一行愛一行吧。

除了需要經常出差的時候確實有點苦惱。

出差時間久了會想家,想何其。

何樂知蜷著坐在山坡上,風把他的防風衣吹得獵獵作響。一眼望不到頭的綿延山脈,眼前是他們的施工現場,收了工都各自回去休息了。環顧四周,隻有他一個人,從遠處看就像山上一顆凸起的石頭,也像一隻在低頭吃草的羊。何樂知低頭看著身旁並不茂盛的草皮,伸手撥了撥。

還有點想他的朋友。

想方馳了。

韓方馳下班了沒走,衣服也沒換,眼前是幾個苦大仇深的規培生,全是他老師的學生。

今天老頭兒發了好一通火,怒火還牽連到了韓大夫身上,韓大夫好好上著班,有人說副院長找,過去了讓這幾個小師弟坑得跟著接了頓教育。

此刻韓方馳抱著胳膊往椅子上一坐,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幾個攪藻酸鹽。

“師兄,我不理解。”有一個平時就話多的,相對敢說話,苦著臉說,“什麽年代了,這難道還是什麽必要技能嗎?機器難道不是用來代替人工的嗎?”

“我也不理解。”韓方馳冷靜地回道,“你規培大半年了這還沒練出來。”

另外幾個同情地看著剛才的男生,不敢出聲。

下午兩個規培生跟著老師在手術室,取模的時候老頭兒說要稠一點兒的,規培生去重新配比,老頭兒沒耐心等,說:“快點,手調。”

倆規培生都不會,要去叫別人來調,後來老頭兒自己站起來過去調的,臉黑得沒人敢說話了。

這倆都不是韓方馳科的,平時也不是他帶,但是挨罵的時候韓方馳跟著一起挨,說他沒帶好,沒擔起責任。

他當時是老師親自帶的,那會兒老頭兒還不是副院長,手把手帶出來個親學生韓方馳,規培的時候頜麵手術都做了幾台了,拔牙種牙這些全都上手了。現在老頭兒沒精力再親自帶學生,規培的過來分散在各科室,待段時間再輪轉。在韓方馳這兒輪過的都規規矩矩了,今天這倆恰好都沒輪過。規培半年多了,說不會調藻酸鹽,沒把老頭兒氣死。

因為下午的事,幾個還沒在韓方馳這兒輪轉過的,下了班被留下來盯著攪粉。

“它的意義在哪裏?”剛才的男生說。

“意義在於你必須會,沒有理由。”韓方馳說,“患者來了,機器壞了你就不取模了?”

“不至於……”男生弱弱地說,“一個醫院還能就一台機器嗎?”

“首先,”韓方馳冷漠地說,“你得能留在醫院。”

也是他們幾個趕得寸,今天韓方馳和他老師本來就低氣壓,被他們撞上了。

上午診斷了一個二十六歲的年輕女孩兒,前幾天掛的韓方馳號,說上頜有一顆一直沒長出來的智齒,幾年裏反複發炎,現在有個囊腫,從臉外麵能看出來鼓起了一點。韓方馳當時給她開了核磁她還不太願意,覺得小題大做,來看牙的為什麽做核磁。今天上午帶著其他化驗結果過來,上頜麵鱗狀細胞癌,檢查結果顯示已經擴散到眼周了。

這種情況下,首先麵骨必須要切,其次是否已經擴散轉移到麵部以外還得再檢查,當前如果切個麵骨能把全部病灶都切除,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女孩兒難以置信地不願意相信韓方馳的話,堅持要換個年長的醫生。韓方馳帶她去老師那兒會診,老師低著頭沉默地反複看了兩遍報告,跟韓方馳說的都是同樣的話。

儘管麵骨可以重建,可對年輕的女孩兒來說,這一切都仿佛天塌了。

此刻的醫生仿佛不再是治病救人的良善之輩,而是開口就能宣判別人死刑的殘酷之徒。

於醫生而言,再難拔的牙、離神經再近,患者再難纏,也好過下一個這樣的診斷,每當到了這樣的時刻,就覺得自己能做的還不夠多。

在這樣的情緒下,幾個規培生因為不會攪藻酸鹽在這兒嘰嘰歪歪,隻讓人覺得看不到希望。

韓方馳從醫院出來已經快九點了,在幾個規培生那裏,從此韓主任是個挨了罵就臉黑的無情形象,此非善類。

他先去了何樂知的房子,早上他上班前過去開的窗,晾一天了過去關上。

關完窗戶回家,一開了門,正撞上換了鞋看起來準備要走的何樂知。

韓方馳愣愣地看著他。

“方馳!”何樂知表情一下子變得高興起來,笑著叫他。

“樂知?”韓方馳回過神來,“什麽時候回來的?”

“沒一會兒,”何樂知往旁邊讓了讓,讓他進來,“我看你不在家剛要走。”

韓方馳沉默著換鞋進來。

“給你帶了好多牛肉乾,好吃,我在那邊全靠它活著了。”何樂知站在門口說,“我放廚房了。”

他沒有跟進來的意思,韓方馳也沒叫他,脫了外套說:“不說訂票了告訴我?”

何樂知笑著說:“昨天半夜臨時訂的,今天我想跟你說來著,後來一想別告訴你了,我直接過來嚇你一跳,誰知道你還沒在家。”

韓方馳坐在沙發上,“嗯”了聲。

“那我回去啦,”何樂知說,“明天晚上一起吃飯?”

“我可能加班。”韓方馳說。這段時間得嚴管規培生,不管是不是他分管,總不能下次再讓老師發通火。

“好的,那我回我媽家,你哪天不加班提前跟我說,咱倆一起吃飯。”何樂知語氣輕快地說。

韓方馳沒接這話,卻說:“我不在家你就直接走了?”

何樂知眨了眨眼,“嗯?”

“你不問問我什麽時候回來?”韓方馳沒看過來,坐在那兒說,“當沒來過?”

他語氣非常平靜,不凶,可聽起來卻有些落寞。

何樂知在門口站了幾秒,接著窸窸窣窣地似乎換了拖鞋,腳步輕輕地走了過來。

“我問了的,”他站在韓方馳麵前,語氣溫和,“你看看手機?”

韓方馳從兜裏拿出手機,上麵確實有兩條消息,分別來自十分鐘前和五分鐘前——

樂知:方馳,你在加班嗎?

樂知:我回來了,我來你家了,我又走了哦。

何樂知在韓方馳麵前蹲了下來,輕聲問:“方馳,你怎麽了?”

“我開車沒看手機。”韓方馳說,“對不起。”

“別對不起。”何樂知胳膊肘搭著膝蓋,手垂下去,正好挨著韓方馳的小腿,他輕輕抻了抻韓方馳小腿褲管,“你怎麽啦?”

韓方馳抬起眼,和他對視著。

何樂知有一雙特別溫柔的眼睛,每當他用這種眼神看著人時,會讓人覺得自己什麽都是被包容的。

韓方馳這段時間以來的情緒在看到何樂知的眼睛時加倍卷了起來。

“我覺得你在離開。”這樣的話對他來說似乎很難說出口,而在何樂知麵前,似乎說什麽都可以被寬容,被原諒。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覺錯了,”韓方馳微微皺了皺眉,看著他說,“我特別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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