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就死在我的懷裏(2 / 2)







宋鈴鐺是不知道這件事情的。

她以為自己的父母,隻是被安排到別的地方下鄉了,如今通信不方便,很長時間聯係不上,都是很正常得事情。

但是軍屬大院裏的那群女人,全都是嘴上沒把門的。

什麽事情都喜歡拿出來說。

特別是宋鈴鐺這樣的,更是她們最喜歡拿出來戳脊梁骨的。

有一次。

宋鈴鐺從河邊洗衣服回來,就聽到幾個嫂子在嚼舌根。

剛好就說到了她的父母。

“聽說是上吊的,死相可淒慘了,舌頭都伸的老長老長的……”‘

“我看就是活該!誰讓他們是資丨本丨主丨義!吸老百姓的血,活該被打丨倒!”

“現在他們家就剩下宋鈴鐺一個了。宋鈴鐺要不是嫁給了呂建民, 說不定也就這個下場……”

宋鈴鐺受不住打擊。

當場就暈了過去。

而且那個時候,她身上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下身流血……

“孩子差一點沒抱住!是我拚了命,將孩子留下來的!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唯一親人……我已經沒有父母了,如果連孩子都沒有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意義 ……”

宋鈴鐺眼睛紅彤彤的,但是已經掉不出眼淚了。

她記得那個時候的疼痛。

隆起的肚子,一抽一抽的,幾乎要將她全部的力氣都吸走。

但是隻要孩子能活下來,哪怕她死了,也是可以的。

在驟然失去雙親的刺激之下,她唯一的執念就是肚子裏的孩子了。

這一份執念。

也從此纏繞著宋鈴鐺。

喬安樂聽到這裏,都不驚到抽一口氣。

比她原本以為的,更加殘酷冰冷。

這個纖細瘦弱的姑娘,卻硬生生都熬過來了。

喬安樂心疼不已。

她緊緊地握著宋鈴鐺的手,她的手指幾乎沒有任何溫度,冰冷冰冷的。

喬安樂甚至想讓宋鈴鐺不要說了。

一遍一遍挖開傷口。

又是何等的疼痛。

但是宋鈴鐺,卻強忍著淚水,低聲說道。

“我都知道的……其實我都知道的……我的孩子……已經死了……我還是沒有留住我的孩子……我都知道的……”

她清醒的時候,記得任何事情。

五月的意外之後,大夫叮囑如果要抱住孩子,就必須臥床休養,無論如何都不能下床。

宋鈴鐺那時,在父母死亡的衝擊之下,其實已經有了抑鬱症的傾向。

但是為了孩子,她必須保持清醒。

從那之後,她就一步不邁的留在屋子裏。

她用儘一個母親最強大的力量,想要守護住肚子的孩子。

這個痛苦還不算。

宋鈴鐺好不容易熬到了生產的時候,卻遇到了難產。

小山村裏,別說是剖腹產了,就連一個有接生知識的人都沒有。

所謂的接生婆,也就隻是會拿一把剪刀而已。

宋鈴鐺就這樣硬生生的生了一天一夜。

在疼痛的幾乎暈過去,體力透支的最後關口,那個孩子終於出生了。

“哇哇哇的……”

孩子的啼哭聲。

是宋鈴鐺這輩子裏,聽過的最美妙的聲音。

她的骨肉血親。

宋鈴鐺在這個世界上,終於不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有了孩子之後。

宋鈴鐺原本以為,她能開啟一段新的生活。

然而孩子的身體很不好……

宋鈴鐺懷孕期間的抑鬱症,以及生產時候的難纏缺氧的,都對孩子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孩子三天兩頭就發燒。

宋鈴鐺本身的母丨乳也不多。

完全是貧困交加。

小山村裏,都是赤腳大夫,哪裏會有專門看小兒科的大夫。

基本上都是用一些土方子治病。

對宋鈴鐺的孩子來說,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一開始。

有了孩子之後,呂建民也是開心的,畢竟是自己的骨血。

但是隨著孩子的夜夜啼哭。

呂建民的性格本就暴躁,耐心在一天一天的日子裏,逐漸用光。

他不僅衝著宋鈴鐺發火,也對著孩子發火。

難聽的咒罵,不絕於耳。

宋鈴鐺隻能當做什麽都沒聽到,她的全部注意都在孩子的身上。

可是……

“隻要一到了夜裏,孩子就開始不停哭……不停的哭……無論我怎麽哄……還是不停的哭……“

“後來有一天,孩子又發燒了……夜裏又哭鬨了起來……”

“那一次的哭聲……很不一樣……我聽的出來,孩子不行了……孩子喘不上氣了……我的孩子不行了……”

斷斷續續的語句,卻是宋鈴鐺生產之後,幾個月生活中的全部。

她自己都尚未從父母雙親死亡的悲劇中緩過來,卻又不得不麵對一個孱弱的嬰兒。

閉塞的屋子。

虛弱的身體。

啼哭的孩子。

她像是抓著人生最後希望一樣,緊緊地抱著這個孩子。

想要跟孩子骨血相連,最好是一輩子都不斷開。

然而……

“那天晚上……我就開始求他 ……求他帶我去鎮上,求他帶孩子去看醫生……“

“可是卻說,小孩子哭鬨都是正常的……等鬨夠了就自然不會哭了……”

“不一樣……那真的不一樣……我聽得出來的……我聽得出來……是孩子不行了……”

簡簡單單“不行了”三個字。

是宋鈴鐺人生之火的熄滅。

她將人生的時間,停留在了那一天夜裏。

喬安樂聽到這裏,也漸漸地明白了過來,她 一直在半夜裏聽到的孩子啼哭聲,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那個啼哭聲,從始至終都不是孩子發出來的。

而是宋鈴鐺。

之前的是她,今天晚上的也是她。

她在失去神智之後,無意識的學習著孩子的啼哭聲。

因為隻要啼哭聲在,就是孩子也在。

她抱著木頭,隻要會哭會鬨,就是她的孩子。

那樣的栩栩如生。

她也學的那麽像。

孩子一開始正常時候得哭聲……

孩子後來虛弱,幾乎要消失的哭聲……

一直在她的腦海裏。

記憶清清楚楚,不曾有過任何的消散。

而最終……

“孩子不哭了……”

“那個晚上……孩子再也不哭了……”

“我知道的……孩子是死了……就死在我的懷裏……”

要將“死”這個字說出口,宋鈴鐺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勇氣。

她的雙手緊抓著喬安樂身上的衣服,手指幾乎要將布料戳破。

宋鈴鐺撲進在喬安樂的懷裏,嗚咽著哭泣著,眼淚再一次奔湧出乾澀的眼眶。

而那個“孩子”……

從她懷裏滑落,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好似麻木的看著這一切。

在這個時候。

任何的安慰都是徒勞的。

看宋鈴鐺哭的無法自抑,喬安樂反而還鬆了一口氣。

因為隻要流的出眼淚,就是一種情緒的宣泄。

比起麻木和自我欺騙,宣泄起碼會讓宋鈴鐺覺得輕鬆一點。

“哭吧,哭吧……鈴鐺……覺得難受就哭出來吧……”

喬安樂輕聲安撫著。

她的眼神,看向了掛在床頭的那一串風鈴,眼睛也慢慢的紅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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