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似乎做了很久的夢,那夢境直到時間流逝的儘頭,卻連帶著記憶一起逐漸褪了顏色。
夢境裏的他沉澱於墨綠色的洋流之中,他平靜地躺在那片冰冷的河水裏,卻又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正不斷地變輕,他好像漂浮在空中,能清晰地看見自己此刻的狀態。
金發的青年大半的身體早已腐朽,森森白骨從半身中顯露出來。原本就毫無光澤的雙眸變得更為深邃,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絕望感,好像他即為洋流本身。
他看到了洋流之下,無數黑色的影子宛若遊魚般略過。或者那並不是遊魚,而是另一種不可名狀之物。
而下一秒,冰冷的手指卻撫上了他的脖頸,
那細微的觸感,宛若極寒的冰,甚至能讓他的靈魂都凍傷。
墨綠色的湖水逐漸變得清澈,而在微瀾逐漸寂靜的湖麵,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在殘破的黑色鬥篷下,墨綠色的發尾於水紋中輕漾,而那雙詭異的雙眼注視著他,好像透過了他的眼睛,直直地刺穿了他的靈魂。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輕笑聲響起,鮮血順著荊棘滴落而下,濃鬱的鐵鏽般的腥味讓人幾乎窒息。
“找到你了。”
……
焰白猛地坐起身來。
冷汗浸濕了他的後背,心臟在他的胸腔裏砰砰砰直跳,幾乎要碎裂開來。
火焰劈裏啪啦地燃燒著,柴鑫在火焰裏發出了淡淡的焦炭味,讓人稍稍安心了下來。
他醒了。
那一剎那間,他感受到一雙略帶擔憂的目光逐漸顯現在他的麵前,男人的聲音也隨之而起。
“還好你沒事,我剛剛都差點打算叫醫生了。”
西亞的手指卷著自己的棕發,他的語氣中摻雜著擔憂,卻終於還是鬆了口氣。
焰白歪了下頭,鬆散的金發順著他的動作傾斜向一邊,火光在他毫無光澤的瞳孔中跳躍著,似乎讓他看到了一縷光。
“我沒事。”焰白一如既往地笑了下,隻是那笑容裏摻雜著毫不掩飾的苦澀。
他的聲音甚至有些沙啞,意識還沉浸在思維的泥潭之中,始終無法從中脫出。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找不到你們人,就試著找了找,沒想到居然在旁邊的小屋子裏找到了你們。”西亞著急道,
“你不知道那個場景有多嚇人!!你的臉色看上去糟糕透了!!我還以為你被人襲擊了!!”
“嗯,這件事情,那就說來話長了。”
焰白苦笑著,手指下意識地攥緊。
他還活著。
也就是說,在那間黑色的屋子裏,自稱為克蘇恩的家夥沒有殺死自己。
那樣壓抑感的氛圍下,他不認為自己還能活下來。由此看來,對方或許是口下留情了,否則西亞看到的自己大概已經是一具毫無生息的乾屍了吧?
隻是他的大腦還是一陣陣的脹痛,仿佛有人在他的腦海深處種下了一顆種子,而那顆種子正在不斷地生長,即將要脹破他的顱骨。
身體沒怎麽受傷,但是精神創傷可是相當之深了。
“不過不用擔心,我確實沒事。”
焰白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露出了安慰的笑容,
“我和泊湮遇到了襲擊,不過已經沒什麽問題了。現在活著,對我而言就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陷入睡眠之前,他還停留在白染對白燁說的那些話裏。後續白染又叫人給他打了所謂的【營養針】,所以他也和往常一樣再一次沉沉地睡去。
這一睡,白燁再次回到了焰白的身體裏,在那漫長的夢境之後,他才從苦痛中蘇醒了過來。
隻是脖頸的位置還是很疼,像是火焰在燃燒,有種火辣辣的灼燒感。
一想到克蘇恩瘮人的笑,向來冷靜的焰白也難得不安了一瞬。
不管對方的目的如何,他也成功地讓自己感受到恐懼了……
“你是怎麽找到我們的?我想我們在的那個位置還是蠻偏僻的吧?”
焰白揉了揉太陽穴,他看向了西亞,用困惑的語氣詢問道。
“我在找你們的時候,忽然遇到了一位自稱情報販子的人。他說隻要我給他一筆錢,他就告訴我你們在哪裏。”西亞想了下,繼續道,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對我說那句話。但是那個時候我很擔心你們,所以就花錢買了情報找到了你們。”
“你很擔心我們?”
“嗯……”西亞愣了一下,他安靜地思考了一會,很快給出了回答,
“雖然我也很想說【我想成為一個正義的好人保護兩個陌生人】之類的話,但是這樣的借口你們肯定覺得不對勁。”
“如實回答的話,其實我也是在擔心我的問題,如果你們倆被什麽人抓走了,那麽我的處境也很危險。”
確實。
對比之前充滿幻想的回答,這個回答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更靠譜一點。
西亞看起來也不像是沉迷騎士小說的理想主義者,他大概也是更考慮到現實方麵才救下了他們。
“說實在的,我已經過了熱血的年紀了……我很害怕被卷入什麽事情裏。哈哈,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從幾年前的那場暴亂中活下來吧。”
西亞苦澀地笑了一下,就連發尾好像也耷拉了下來,
“可能你們會覺得我是個懦弱的人,但是,比起理想啊,信念之類的,我還是想要活下來,如果不能活下來,那麽什麽都沒有了。”
“我勸過他,我希望他能跟著我一起走,可是他不願意,他……”
話到了這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堵塞住了他的喉嚨,讓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變得極為艱難了起來。
西亞的手垂落了下來,他似乎意識到自己情緒有點過於旺盛了,才花了好一會將心情平複了下來。
而一旁的焰白隻是平靜地聽著他說的話,在看到西亞終於沉默,他才斟酌著開口了:
“我覺得,你倒是不用這麽自責。”
“不,我不需要安慰,我隻是——”西亞急忙擺手。
“我沒有安慰你。”焰白支撐著自己的下巴,注視著對方,
“人都應該對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我不能說你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你的心中,生命才是更重要的東西。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麽再次回到幾年前,你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不是嗎?”
“……我知道了,你說的是正確的。”
西亞垂下眸子,他的臉上看不出是怎樣的表情,可焰白卻察覺到他的情緒要平穩了很多。
看起來,他應該是那種很會調整自我情緒的人。就算焰白不說什麽,他也能迅速地讓自己的情緒歸於平靜。
這樣的技能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啊。
“不過,說句題外話,我還是覺得你和我的那位朋友很像。”良久,西亞才抬起眸子,用溫柔的語氣回答道,
“他也說過類似的話,可惜那時候的我沒能理解,甚至還和他吵了一架。”
“朋友之間吵架也是很正常的吧?”焰白想了想。
“可是我想和他道歉的時候,他已經死了。”西亞苦笑,
“我大概這輩子也得不到原諒了吧?”
說完,西亞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隻是當他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在了焰白的身上時,卻在他的脖頸處兀的停下了。
“你……”
他頓了頓,用困惑的語氣道,
“說起來,從剛才我就想問了,你的脖子怎麽了?為什麽有個看起來像是蛇一樣的牙印?”
“什麽??”
焰白下意識地摸向了自己的脖子,他很快注意到,這就是剛才他感到灼燒感的位置,不過現在那股感知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隻剩下那詭異的牙印。
……淦,那家夥下嘴也太狠了,真當他自己是吸血鬼啊?
“大概是被蟲子咬了吧。我沒有感覺不適,應該沒事。”焰白沉默了一下,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對了,泊湮去了哪裏?我得去找他談談。”
“泊湮的話,我安排他去另外一個房間了。不過他比你早醒了一段時間,之前過來看了一下你後就回去了。”西亞回答道。
“是嗎?那我去找他。”
焰白將衣服攏了攏,他披上了外套,下床推開了門。
西亞跟著他的後麵,看起來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可當兩人走到門前的時候,卻紛紛愣住了。
房間裏早就空無一人,窗戶大開著,寒冷的風呼啦啦地灌了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
泊湮不在房間。
“奇怪,他剛才還在這裏的啊??”西亞覺得很奇怪,
“難不成是他離開了?”
“你先留在這裏,我去找他。”
焰白頓時意識到了什麽,他二話不說,直接抓住窗戶就翻了出去。
“嘩啦!!”
狂風在金發青年的耳畔席卷而過,仿佛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焰白眯著眼睛穩定了一下身形,他抬起手,遮擋著狂亂的風,開始尋找地麵上殘留的痕跡。
他很清楚,在這種天氣下,就算有腳印,也會在幾分鐘之內被新下的雪掩蓋掉。
可他必須找到泊湮。
焰白閉上了眼睛,他緩慢地呼吸著,開始感知泊湮所在的地方。
他似乎和泊湮之間有著某種奇妙的心靈感應,這種感覺也是剛剛才開始浮現的。
泊湮應該剛剛從窗戶跳下去,並且也剛離開沒多久,或許他還能抓住對方的氣息。
於是他繼續向前走去。
雪鬆軟且厚重,每走一步,他都感覺自己似乎陷入了冰冷的陷阱裏,狂風像是一麵無形的盾,不斷地阻礙著他的前進。
而係統警告的聲音也隨之而來:
【宿主,你這具身體還很脆弱!!現在走的話指不定又昏迷過去!!】
“指不定就是不確定的意思吧?”焰白無奈地笑,
“我從小到大的運氣都很好,或許我真的不會出什麽事呢?”
【……你以為你是怎麽在那個家夥的手上活下來的!?如果不是因為體質還不錯你早就被吸乾了!!】
“你是說克蘇恩?可我覺得是因為我的運氣不錯他才放過我的。”焰白想了下,半開玩笑道,
“說不定是因為我長得好看看上我了呢?看來捏一張好看的臉也是很重要的啊。”
【你……】
係統被對方哽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雖然他很想說,泊湮其實沒有那麽容易死掉,又或者劇情線早已發生了變化……但是此刻,他卻什麽都不能說。
焰白心意已定,此刻,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我必須問清楚泊湮關於克蘇恩的事情。我不相信他什麽都不知道。”焰白費力的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
“雖然我想要讓他活著,但是隻是活著可不行啊。隻是活著的存在,完全無法被稱之為【人】。”
“所以,無論是泊湮還是克蘇恩,我都想再見他們一麵。”
雖然克蘇恩有一瞬間讓他感到恐懼,但是他並不排斥對方。
當思緒平靜下來後,他也隱約發現,泊湮身上的謎團似乎更多了。
隻有再次見到他們,他才能調查出更多的信息。
【……哎。】
不知道為什麽,係統的聲音聽上去充滿了憂愁,
【一路向前走,你會看到一片巨樹林。】
“!!!”
焰白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驚訝。
“係統你……難道是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設嗎?”
【就這一次!沒有下次了!!】
係統憤憤不平道,
【早知道你是個倔的不行的家夥,想阻止你恐怕也做不到吧?】
【別給我死了就行,這年頭看到一個還算守序善的宿主可不容易了……】
“我不是守序善,我是混亂善。”焰白一本正經地糾正道。
【這種時候就不要糾結這種小事了好不好!快去找主角吧!!】
焰白無聲地笑了下,腳步向著森林的深處走去。
這裏的樹木是黑葉城特有的黑樹,它們異常高大,幾乎要七八個人環抱著才能繞樹乾一圈。
這些樹木原本也是黑葉城的經濟開采地之一,但是由於開采難度太大,最終還是放棄了。
腳下的雪終於變得稍微僵硬了些,那些巨樹的影子在他的頭頂落下,銀白色的光穿插其中,像是用冰凝結而成的長柱。
從這些粗壯的樹木穿梭而去後,焰白停下了腳步,眉頭微皺了起來。
他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聽上去就像是腳步聲,但是多了幾分沉重的感覺。
“是泊湮嗎?”
焰白抬眸,從黑暗中吹拂的風掀開了他的發尾和外衣,那雙毫無光澤的眸子倒映著森林深處。
很快,叢林的深處出現了一個人影,並且漸漸地向著焰白的方向靠近。
焰白身體下意識繃緊,撫上了手指上戴著的冰戒。
他隱約記得泊湮的身高,對比而言,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些太高了。
不僅如此,那陣腳步聲,與其說是腳步聲,更像是蛇緊貼著地麵滑動的聲音,詭異地讓人發慌。
焰白意識到了什麽,他立刻抬起了手,冰戒的力量在他的掌心凝聚。
而在枝葉中滲透的光的映照下,他也看清了來者的麵孔。
它渾身上下長滿了白色的濃密的毛發,看起來像隻瘦弱的北極熊,仔細觀察的話,能看見幾乎接近青色的皮膚從那些毛發裏探出來。
一張詭異的,近乎腐爛的臉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那是一個“人”。
準確來說,是一個被白色的皮毛【吞噬】的人。
那人的表情扭曲不已,整個人幾乎要爛到融化掉,可詭異的是,即便是爛成了這樣,他居然還活著。
那人的眼珠轉動著,眼淚不斷地從青色的眼眶中流淌而下,白色的毛發開始蠕動,像是某種蟲類,讓人極為不適。
他已經看不見了,但依舊感知到了焰白的接近,於是他的眼中變得更為希冀,用微弱卻欣喜的聲音喃喃道:
“殺了我,殺了我……求求您了,好心人,求求您殺了我……”
焰白的表情變了。
C級汙染物,雪人。
這種【雪人】似乎會埋伏在一望無際的雪地裏,一旦有人不小心踩中,就會立刻變成它附體的【宿主】,並且寄生在人的身體上。
雪人不會立刻殺死他的獵物,難得獲得了食物,它們更傾向於慢慢享用。
所以它們會分泌出一種液體,不斷地吞噬著宿主,卻又反哺著宿主,好讓他存活的時間長一點。
被寄生一旦超過三天,這人也基本沒救了。就算救了下來,恐怕也非傷及殘。
而眼前的這個人,起碼被寄生超過了半個月以上,早就沒救了。
殺了他才是讓他解脫的最好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