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白輕輕嘆氣,這樣的人在失樂園外實在是太多了。沒有人會在乎這些人的生死,有時候,輕快的死亡對於人們來說,反而是更好的解脫。

“我會的……願你能得到安息。”

他抬起手,正準備召喚冰刺,卻發覺有什麽東西正在急速接近!!

不等焰白抬眸去看,一陣銀色的光晃過,好像切開天際的銀線,瞬間斬斷了晨昏!!

“刷——”

手起刀落,乾脆利落。

那白色的【皮毛】頓時被這強烈的攻擊徹底攪碎,連帶著男人被切開的頭顱一並掉落在了地上,悄然無息。

綠色的水從男人的脖子斷層處流淌了出來,帶著些許腥臭味。

可男人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甚至是笑著的,陷入了沉睡。

他終於解脫了。

“……”

焰白放下了手,他意識到是誰來了,於是抬眼看向了不遠處。

果不其然,黑發青年就站在樹林的另一邊,微卷的發尾落在耳畔,伴隨著微風拂過,他看見了那雙冰冷沉默的黑色眼睛。

他的身形單薄,像是一片黑色的樹葉,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和我回去。”

焰白向前繼續走去,語氣刻不容緩,

“現在不是鬨脾氣的時候,泊湮,無論發生了什麽,起碼我們聊聊,好嗎?”

可焰白才剛剛踏出一步,那黑色的藤蔓便纏住了他的腳,猛地將他拉扯回了原地。

焰白愣了一瞬,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卻發現泊湮閉上了眼睛,將臉輕輕瞥向了一邊。

“不要過來。”

男人的聲音低沉且嘶啞,好像被風扯破了。

那些細碎的雪拂過他的麵孔,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染白,顯得更為蒼白脆弱。

“為什麽?”焰白皺眉,

“你一個人什麽都做不了,你剛剛也看到了吧?這裏有很多的雪人,除此之外,應該還有其他的汙染物……比起汙染物,更為危險的是人心。”

“我隻是擔心你而已,你為什麽要逃走?”

“為什麽要逃走?我以為你比我更清楚這個問題。”泊湮平靜地回答道,

“你難道不知道我對你做了什麽嗎?在知道了那種事情之後,你還能對我露出如此平靜的表情麽?”

“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

泊湮突如其來的吼聲讓焰白微微一怔。

可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失控,泊湮的表情於片刻後空白了一瞬,聲音才漸漸平靜下來,卻變得愈加扭曲了起來。

“我……我不想……不想再去傷害對我來說重要的人,傷害無辜的人……”

他死死拽著自己的衣領,身體痛苦地彎了下去,好像被千斤重的東西壓迫住了。

“我努力了,我封印了自己的力量,我不想重演實驗室裏的慘劇……我不想讓他們死去,我寧可像老鼠一樣卑微地逃竄著,也不想釋放那顆暴虐的,想要屠殺一切的罪惡之心。”

“是啊,你活下來了,因為你很強,焰白……但是,下次呢?下下次呢?你能確保那個人每次都不會殺了你嗎?”

“你是說克蘇恩?”焰白愣了一下,

“實驗室,你是接受了實驗後才被克蘇恩附體嗎?”

“不,那根本就不是實驗!!”泊湮冷笑,

“他們騙了我們,騙了我的母親!他們隻是需要我作為祂降臨的載體罷了……哈,實驗失敗了,他們都死了!!我活了下來,我成功了!!但是我一點都不想要這樣的成功!!”

他的手在顫抖,當情緒徹底淹沒他的時候,那鋪天蓋地的痛苦就像是洋流一樣湧了上來。

“祂的載體?全新的神明??那種東西有什麽用?死去的人依舊死去,活著的人依舊痛苦……哈哈哈……根本沒有用……殺光了他們也沒有用……沒有人會在意的,他們在意的隻是【克蘇恩】,從來都不是【泊湮】。”

“我不過是,被眾人所期待軀殼罷了。”

那聲音變得越來越輕,最後就像是羽毛般,輕盈地掉落了下來,無聲無息。

泊湮就站在那裏,他隻是輕浮且自嘲地笑著,卻像是隨時都會破碎一樣。

明明兩人之間相隔著一段距離,可在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觸碰到了他的心。

那顆破碎的,無法被理解的,孤獨的心。

焰白沉默了半晌,卻忽地打了個響指,下一秒,冰戒凝結的冰刃便切開了藤蔓,而焰白也絲毫沒有顧忌地走了過來。

泊湮像是受驚的貓一樣,他下意識地想要後退,然而霎那間,他的身後猛地凝結出龐大的冰塔,瞬間堵住了他的後路。

他的手被抓住了。

焰白看著他,兩人的距離此刻是如此的接近,而那雙無光的眸子,卻好像透過了他的身體,看向了靈魂更深遠的地方。

“我隻有一個問題。”焰白道,

“那個自稱克蘇恩的人,是你嗎?”

“……自稱克蘇恩的人?”

泊湮的臉色變了,

“你見到他了??”

“嗯。”焰白點頭。

“你……覺得他是什麽樣的人?”

“惡劣的人。”

“是嗎……”

“但我也是惡劣的人。”

不等泊湮露出意外的表情,焰白卻不知所謂地笑了,

“怎麽?你為什麽就篤定我一定是好人呢?你說我不了解你,可你實際上也不了解我吧?”

“我隻是想知道你和克蘇恩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而已。我不打算離開你,我也不會害怕他。我很強,因為強大,我才有資格選擇任何人成為我的朋友。”

“而我現在選擇了你,僅此而已。”

他的話語並沒有多少起伏,甚至和平時說話的語調也沒什麽兩樣。

這樣想起來,焰白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平淡的人,可那並不是一潭死水,更像是輕快的風,可以到達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

他是自由的,而這自由的風,此刻卻隻想留在他的身邊,自願被束縛。

可是,為什麽呢?

“克蘇恩……他就是我。”

長久之後,泊湮終於輕聲開口了。

“他是繼承了更多記憶和力量的我。那些記憶並不是什麽美好的東西,而是我一直想忘掉的東西。”

“所以我知道,一旦我被徹底喚醒,我的身體就會被無儘的情緒所支配,我會做出一切可能瘋狂的事情,吸乾人的骨髓,啃噬他們的精神,直至自我被徹底摧毀。”

“我厭惡他,可厭惡他的同時,我也在厭惡我自己。”

“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也無法麵對那個名為真實的自我……哈,你大概會覺得我很莫名其妙吧?”

“這和你當年做的實驗有關嗎?”焰白問道,

“看起來,你來到黑葉城,應該也打算去尋找實驗室吧?或者準確來說,你是在尋找【鑰匙】,對麽?”

“……”

“【鑰匙】或許可以起到起死回生,或者克製自我的能力。所以你才會去沸騰工廠,尋找第一把鑰匙。而那把鑰匙,你為了救下我,將它贈予了我。”焰白見對方沉默,便繼續說了下去,

“至於第二把鑰匙,我猜就在黑葉城的那所廢棄的實驗室裏。”

“……你知道?”

“因為這是你需要的情報。”焰白笑了下。

巧合的是,這也是白染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他也不過是通過白染的行徑來推算出鑰匙所在的地方而已。

“你救了我,並且即便在發狂的狀態也沒有殺死我。我不可能丟下你一個人不管。”焰白認真解釋道,

“如果我連你都能拋棄,那麽我大概連自己的靈魂都能一並拋棄吧?如果我成為了那樣糟糕的人,那我還不如直接死掉。”

“……”

他的話語中沒有任何的憐憫和同情,隻是在平靜地告知他事實。

這就是焰白,看似溫柔,卻永遠理性,永遠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

他在迷茫之中總是能抓住他的手,也總是能將他引入正確的道路。

即便他怎麽看都不像是好人,可靈魂的直覺卻在不斷地叫囂著,讓他去信任著他。

最令他感到恐懼的是,在聽到【信任】的時候,他居然感受到內心傳達來的詭異的愉悅感。

克蘇恩……他能感受到,他很喜歡焰白。那並不是正常的喜歡,而是一種病態的,占有欲般的喜歡。

像是烏鴉看到了純潔無瑕的寶石,哪怕吞入腹中,也絕不會讓給任何人。

他明白自己內心深處究竟有著怎樣扭曲且肮臟的念頭,可越是觸及到核心,他對自我的厭惡度也就越高。

他不配——不配去支配那樣的愛,也不配去愛任何人。

當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殺死了那些他所憎惡的人時,他的靈魂就已經被玷汙了。

就像是一灘渾濁的,毫無生氣的水,即便被毒辣的太陽蒸發,也無法掩飾它存在過的痕跡。

“好了,別想太多。”

焰白攥緊了他的手腕,

“關於實驗室的事情我們之後可以慢慢說,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是先回到西亞那邊,畢竟……”

他的話尚未說完,就被一陣急躁的聲音打斷了。

黑色的身影在雪地裏漸漸顯現,仔細一看,那居然是奔跑的西亞!

“太好了!你們都在這裏!!我還以為找不到你們!!那你們就徹底完蛋了啊!!”

穿戴整齊的西亞正在不斷地接近他們,他背著一個巨大的背包,而他的表情看上去卻驚恐萬分。

“怎麽了?”

見西亞露出了如此驚慌失措的表情,焰白也有些意外。

“是夜梟!”西亞大口大口喘著氣,表情慘白一片,

“我的情報網告訴我,他們居然向著我們的方向來了!!看來我們得現在離開了,隻要穿過黑樹林,就可以想辦法到達黑葉城的城門!到了那裏!我們才能徹底擺脫夜梟的追擊!!”

說著,他又露出了一絲苦笑。

“我原本是不想去黑葉城的,但是眼下好像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那裏很危險,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比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更危險!!”

“抱歉,我想他們可能是衝著我來的,但是我來不及解釋了,我們先走!”

“夜梟!?”焰白的心一緊。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個夜梟!!拿著!這是禦寒的衣服,事出突然,我也沒辦法帶太多的東西走了。”西亞遞給了兩人一人一件雪白的鬥篷,還帶著毛茸茸的帽子。在被雪遍布的世界,白色的衣服更容易隱匿其中,不被人發現。

“好,我明白了。”焰白不再多詢問,畢竟他現在可一點都不想和一個強勁的組織對上,

“那我們出發,等到了黑葉城後,我們再整合一下信息……泊湮你也跟我們一起走!這裏很危險!”

“不。”

然而泊湮卻平靜地回答道,

“你們走就行了,我不想走。”

“你不走?”焰白意外,

“為什麽?”

“夜梟,他們也和實驗室有關。”泊湮垂眸,

“我不認為他們是衝著西亞來的,或許他們是衝著我來的。我想去見見他們。”

“你瘋了??”西亞愣住了,

“你怎麽可能打得過夜梟組織的成員!?他們可是非常強悍的異能者啊!!而且一旦落到了他們的手上,你絕對會生不如死的!!”

“我知道。”泊湮陰沉地笑了,

“我已經體會過了。就算體會第二遍,那又能怎樣?”

西亞一下子啞火了,他瞠目結舌地看著泊湮,表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們走了,我反而更方便使用那股力量。”泊湮看著焰白,居然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被困住了,困在了名為自我的牢籠裏。如果我無法去麵對他們,那麽我將會一輩子都被困在那裏。”

“我隻是想要打破它們——如果我做不到的話,那麽就讓我死在這裏也不差。”

焰白抿緊嘴唇看著他,表情沉重。

他看得出來,泊湮的態度相當偏執,恐怕想要阻止他也絕對不容易。

焰白非常能體會這樣的感受,因為他也是倔強的人,在決定了自己的目標後,他也絕對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真難辦啊。

“你就一定要現在做嗎?”

“嗯。”

“沒有任何改變的可能?”

“嗯。”

“……果然,你和我的倔強程度也不相上下啊。”

焰白苦笑了一下,卻意外的沒有再阻止他。

“我懂了,我尊重你的意願。那麽離開之前,能擁抱一下我嗎?因為在之後我也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再相見。你該不會連這點要求都不能答應吧?”

說著,他展開了雙臂,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

“可以。”

泊湮愣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雖然他無法理解焰白對自己的執著,但是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對焰白有著特殊的感情的。

隻是擁抱一下而已,或許他們以後也不會再見麵了吧。

於是他站在原地,任由金發的青年抱住了他。正如同青年給他的感覺一樣,這個擁抱柔和又平靜,總是讓人安心。

然而這樣的景象並沒有持續超過三秒鐘。

下個瞬間,泊湮隻感受到後頸一疼,眼前驟然黑了下來,整個人瞬間就失去了意識,癱軟在了焰白的懷裏。

一記快而狠的手刀。

焰白同時也迅速在商店裏購買了麻醉劑,趁著泊湮還在沉睡,給他猛地灌了一整天的量。

這樣一來,短時間內他應該是不會醒來了。

“我知道他不可能和我們走的。所以隻能這樣。”焰白將失去意識的黑發青年扛在了肩膀上,看向了一旁震驚到說不話來的西亞,

“這樣就沒事了,我也不可能放任他亂來,好歹我們也是朋友嘛。走吧,我們速度得快,再慢點他們就追上我們了。”

“還有,抱歉讓你看到了這樣一幕,你也知道,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剛才如果是你對我說這樣的話,我也會給你來這麽一下子的。”

“啊,哦……好的。”

西亞驚魂未定地點了下頭,神情還有點恍惚。

朋友?所以這就是所謂朋友的待遇嗎?

也不知道泊湮有這樣的朋友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