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也很擔心你,雖然她是你的貼身女仆,但是可不要小看她哦。”死雨溫和道,

“你會很厲害的,就算你的父親不看好你,我也看好你。”

“可是我什麽都不會,你也看到了父親對我的態度,他根本不在乎我,或許我試了,他也……”

西亞哽咽著,卻終於沒有繼續說下去。

“那就努力吧,努力到無法努力為止。如果實在是做不到的話,我會輔佐你的。”

死雨將地上的木刀拾起,他扶著西亞站了起來,將手中的另外一把木刀遞給他,眼神認真,

“先把基本功練完,如果做不完這些,等會城主大人還是會生氣的。”

末了,又補了一句:

“我會讓娜娜給你準備飯後的甜點的,是你很喜歡吃的紅豆糕。”

見死雨這樣哄著他,饒是西亞,臉也忍不住燒了起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拿紅豆糕哄我了!”

“好好好,那也先把基礎功練完,好嗎?”死雨笑道。

……

焰白就蹲在角落裏,沒有人會注意到他,但是兩孩子的刀術他也是看的一清二楚。

雖然還算稚嫩,但是他能明顯看得出來,死雨的刀術比西亞高超了不知道多少倍。在訓練的過程中他甚至還壓抑了不少自己的力量,看起來是不想傷到西亞。

“死雨這麽小就已經這麽厲害了啊。”焰白感慨,

“真看不出來,小時候的死雨和長大後的性格差別這麽大,明明這樣看,也是個很成熟穩重的孩子嘛。”

泊湮安靜地站在他的身邊,沒有回答他的話。

兩個孩子相處的過程相當的親密,看起來就像是最好的朋友。不過他們的日常也很枯燥,除了一些常規的文書學習和刀術練習,西亞也經常被父親帶去各個角落裏,進行所謂的【交流】。

可黑鳴依舊沒有給過西亞一個眼神,他幾乎不和自己的兒子對話,言語冰冷極了。

況且,雖然說是交流,但是也隻是和一些達官貴人進行接觸和熟悉。

看得出來,黑鳴相當擅長這一點,他是個優秀的刀客,可即便是身為城主,他也是極為圓滑和優秀的。

無論是麵對怎樣的人,他總能讓對方感受到心情愉快。但身為兒子的西亞,卻在見到那些人後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喉嚨就好像卡殼了般,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在害怕。焰白想。

還隻是個孩子,年齡這麽小就要經歷這麽多,怎麽看壓力都很大。

相比起來,死雨卻意外成熟很多,他會在諸多場合跟著西亞,每當西亞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死雨都會插話進去調侃兩句,氣氛也瞬間和諧了不少。

黑葉城的日常枯燥無聊,但死雨似乎很珍惜在這裏的每個瞬間。

直到西亞終於忍無可忍,可他無法對自己的父親發作,隻能和身為友人的死雨發難。

“你為什麽不會覺得可怕?那些人看向我的目光簡直像是要把我吃了!真的,我沒辦法和他們說話……我跑了,對不起……”

“這沒什麽錯的。”死雨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如果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可以幫你說。不用害怕的。”

“我好像什麽事都要依靠你,死雨,我是不是很沒用……”

“你不是。”

死雨如此篤定的回答道。

無論西亞詢問多少次,他都會給出一樣的回答,好像這個答案鐫刻在他的心裏,無比堅定,不可動搖。

“可馬上我就要去失樂園那邊參加宴會了,你不在我的身邊,我害怕。”

這樣的聚會,死雨這種被領養的孩子當然是沒有資格過去的。所以西亞必定要麵對現實。

“沒事。”死雨嘆氣,“娜娜不也要和你一起去嗎?她很會說的,你要相信她。”

“是啊是啊,我可會說了!少爺您怕什麽?有我在,還有人敢欺負你?”

身材嬌小的女孩衝了出來,她的長發在腦後紮成一對雙馬尾,隨著她的動作一跳一跳的,看起來俏皮且可愛。

娜娜長得很漂亮,而且不僅僅是漂亮,她也很會打架,很會打掃衛生,因為是和死雨一起被撿回來的,娜娜對西亞也很上心,久而久之,三人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比起性格內斂的死雨,她明顯要外向很多,笑起來的時候臉上還有兩個小酒窩,可愛極了。

“我才不要靠你!”西亞囁嚅,

“我,我自己就可以解決問題!不需要你的幫忙!!”

“好好好,那我就在你的身後站著,看哪個家夥對你不利就給他一拳!”娜娜笑嘻嘻,卻被死雨一把抓住了肩膀。

“不行。”死雨的語氣驟然緊張了起來,

“娜娜,你不能這樣做!你應該知道失樂園的那群貴族,他們……”

“我開玩笑的啦!死雨你那麽認真乾什麽,你覺得我像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嗎?”

娜娜無可奈何地扶額,但也依舊是笑著,

“我就是想說點俏皮話緩和一下氣氛嘛,對了西亞,這次宴會上,失樂園新城主也要來,你到時候可以和對方多套套近乎,說不定能成為朋友呢?”

“我才不要。”

西亞垂著頭,看上沮喪極了,

“我,我真的不會社交……我什麽都不會……”

“挺起胸膛!能不能像個男人樣啊!”

娜娜一掃帚把子打在了西亞佝僂的腰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當初撿我們的時候可是信誓旦旦的,說著【想要給你們一個家】這種感人的話呢!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自信一點,西亞,你在我們眼中比任何人都要優秀,完全沒有必要……城主可能是對你比較嚴格,畢竟你是他的兒子啊,小姐很早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如果城主總是把你和小姐比,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死雨忽然狠狠地肘擊了一下娜娜,而娜娜很快也明白了自己說錯了話,立刻閉嘴了。

“……”

所有人都知道,西亞曾經有個姐姐,叫莎蘭。

相比起西亞,莎蘭則是個相當優秀且乾練的女孩。她刀用的極好,為人外向卻極為精明,幾乎把黑鳴能教的點學了個十成十。

可誰也不明白,為什麽莎蘭會離家出走,而黑鳴也一點阻攔的意思都沒有。

這似乎變成了一個秘密,黑鳴從不提起,西亞也從來不問。

“別說姐姐了,她也看不起我,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西亞苦澀地搖了搖頭,

“也隻有你們看得起我了。”

“說什麽話,快去準備啦,等會就該出發了!”娜娜拍了拍他的後背,也不再多說什麽。

西亞是知道的。

他不止一次偷聽到了父親對自己的評價,他和那些達官顯貴們說話的時候,每次提到自己,語氣裏都是止不住的冰冷。

“西亞?嗬嗬,我確實是將他當做繼承人培養的。確實,他各方麵都比不上我那個叛逆的蠢貨女兒,但是他起碼聽話。”

“我不需要繼承人,但是隻要他聽話,他就是我的兒子。”

“指望他能做什麽?哈哈哈哈哈……諸位說笑了,我那個廢物兒子哪能做什麽?他連端茶倒水的事情都做不好,還指望他能做什麽?如果不是因為他是我的兒子,他早就死在冰天雪地裏了。”

……

字字誅心。

西亞很多次以為他已經習慣了,習慣成為一具傀儡,習慣去做很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但是每次見到死雨和娜娜的時候,他那空洞的心好像就能生長出希望來。

要是能給娜娜他們帶來幸福就好了。

如果他成為了傀儡,他們也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就好了。

西亞的世界很小,小到隻裝得下兩個人。隻有這兩個人看得起他,那麽他們就是他的世界。

他那一點脆弱的一抿就碎的自尊心,隻需要這麽一點的滿足就足夠了。

可這個世界總是事與願違。

在那場盛大的宴會上,西亞第一次見到了開著白玫瑰花的庭院,見到了從不下雪的春天。

他也見到了那位年輕的城主,對方幾乎不比自己大上幾歲,卻表現的如此優雅從容,甚至連笑容都是完美無缺的。

白染。

那個傳聞中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母,又手刃了一眾仇人,踩著一地的鮮血上位的年輕人。

即便他笑的如此的溫柔,在無意間觸碰到他的眼睛時,西亞還是會發自內心的戰栗。

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西亞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

即便穿著這輩子最好的衣服,他也感覺自己像個穿著華貴衣服的猴子,和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他自卑,因為是從失樂園外進來的,這裏也沒幾個人看得起他。

而娜娜則緊緊跟在他的身後,卻忽地叫了一聲,聲音中帶著幾分惱怒。

“怎麽了?”

西亞急忙看向了身後,而娜娜則怒罵了一聲,小聲道,

“沒什麽,剛才好像有人摸了我一把……該死,真惡心。”

她罵罵咧咧的,但是臉上確實真性情。西亞心中一驚,他急忙將娜娜拉到了身邊,小聲道:

“你小心點!雖然女仆是可以跟著主人上場的,但是你要是出了什麽事,那,那我可就……”

“說什麽瞎話呢,我可是很強的。別小看我哦。”

娜娜對他擠眉弄眼,她拽著西亞的手臂,悄悄推了他一把,

“快去吧,城主就在那裏,你該和他說說話了。”

“等,等一下!!”

西亞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娜娜踉蹌著推到了城主的麵前。

那位銀發的青年正微笑著和什麽人說著話,見一位棕發少年踉蹌著過來,也放下了酒杯,微笑著看向了他。

“是西亞少爺吧?我曾聽黑葉城城主提到過你,你應該就是他的兒子了?久聞大名。”

雖然是出於禮貌,但是不知怎麽的,在聽到【久聞大名】的時候,西亞總覺得帶了點嘲諷的意思。

“沒有,我隻是個普通的……”

西亞話說到一半,卻注意到四周幸災樂禍和嘲諷的目光,脊背瞬間冷了半截。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整個宴會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就好像尖銳的刀子,狠狠紮入了他的靈魂。

可白染卻像是看不到這點一樣,他輕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別緊張,西亞少爺,我絕沒有半分想要侮辱你的意思。我向來尊重所有人,況且您也不比我小多少吧?我相信,西亞少爺未來一定會成為我可靠的朋友的。”

“謝,謝謝……”

“不客氣,如果有我需要幫忙的,可以隨時找我。”

白染對他再次笑了一下,就去應付別人了。

他並沒有把我放在眼裏——西亞這樣想著。

這樣也好。

不被任何人關注,也是好事。

西亞嘆了口氣,他下意識地想要轉身去找娜娜,可當他回過頭的時候,卻發現……娜娜她不見了。

人來人往,她卻始終找不到娜娜的身影,那個俏皮可愛的女孩,在這一刻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徹底消失不見了。

娜娜去了哪裏??她為什麽沒有在原地等著自己??

西亞的心臟越跳越快,他緊張到幾乎快要吐出來,卻又強忍著惡心,目光不斷地在人群中搜尋著。

不會的,不會這麽一下子就出事的……

或許她隻是去上廁所了?又或者她接到了父親的信息……不,不要緊張,西亞,你可以做到的,你能……

他的腳下一陣踉蹌,猛地跌倒在了地上,衣角還被人踩踏著,狼狽無比。

恍然間,他好像聽到了有什麽人的笑聲。很輕,卻帶著戲謔的味道。

西亞流著淚,可他什麽都看不到了,好像那些人的目光,話語,在此刻都化為了實體,又像是變成了父親高高在上的身影,用刀一次又一次重重地擊倒了他,直到他再也無法起身。

他是明白的。

這樣的痛苦,他經歷了無數次。

那宛若夢境般的苦痛,好像一座名為恐懼的牢籠,在此刻鋪天蓋地地籠罩了他。

……他人即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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