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直道 （4）

老丁走了以後，李香雲坐在原地，望著隔壁的桌子。麗雲和牟敏站起來，坐到適才老丁坐的地方。

“麗雲，我能問出來的就隻有這麽點東西了，希望對你有用。”

麗雲沒說話，隻是把她的手機還給了她。

李香雲沒拿手機，而是拉住麗雲的手：“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這件事情，也不會告訴別人我見過你。”

牟敏看向麗雲，她麵無表情，拿掉了李香雲的手：“你走吧。”

李香雲再度對著麗雲懺悔起來：“我以為跟他過你就會幸福，我以為變成城裏人，在城裏有房子就一定會幸福......我......”

“你走吧”，麗雲再次平靜地說，“幸不幸福的，其實也沒有那麽重要，一輩子都在追求幸福，這事本身挺傻的。”

李香雲已經完全弄不懂麗雲此刻的想法，隻覺得她身上有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還有一種說不清的疲憊，就像地獄裏的小鬼戴著鐐銬，在高達幾百度的火焰中彎著腰行走了百年，停不下來，也走不到目的地。她的心裏生出一陣苦澀和恐懼，這恐懼比被麗雲綁上車的時候還要沉、還要深，天氣明明這麽冷，李香雲卻產生了中暑的感覺，頭暈腦脹，剛走到茶館不遠處的街口，就暈倒在了夜色中。

幾個過路人帶著權衡慢慢圍上去，牟敏和麗雲向著反方向離開茶館，牟敏問：“你相信這女人不會出賣你？”

“不知道。走吧，在她出賣我之前，我先去把該做的事都做了。”

雖然不知道白鳳林是不是真的在孟台村，但是麗雲決定直接去那兒看看。在這之前，她需要和牟敏商議好，賴金福和二寶要怎麽處理，周建東又應該放置在何處。

以及她目前最關心的事情——周小夢在哪裏？牟敏是否真的要把她送入她們曾經逃離，卻仍身受其苦的地獄之中？

在抓到周建東之前，麗雲以為自己恨周建東，恨到想把他挫骨揚灰，恨不得他全家都不得好死，現在周建東真的死了，她的心裏卻沒有解脫的感覺，恨意依舊在心裏如烏雲般盤踞，她想，這陣恨意也需要到找到白鳳林之後才能消散。

但是現在關於周小夢的去處，給烏雲密布的心增添了雷暴，攪得她無法安寧。

牟成功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在周建東死亡的房間裏，不知道在乾什麽。牟敏看起來和尋常日子沒什麽區別，戴著圍裙在廚房做飯。廚房用的是電磁爐，灶台十分簡陋，應該是牟成功自己臨時搭的。眼下食材不多，她按人數拿出幾個冷饅頭蒸上，切了一把韭菜，打了幾個雞蛋，又從歪斜的紙箱裏翻出半包紫菜，用開水衝過之後，放了一點醬油和味精，這就算一碗湯了。

看到麗雲進來，她把鍋鏟遞過去：“你來得正好，幫我把這韭菜雞蛋炒一炒，我去把車挪進來。”

麗雲接過鏟子，心不在焉地炒好菜，端坐在廚房等牟敏回來。

牟敏掀開布簾子，“來吧，咱兩先吃，吃完再給他們兩個拿過去。”

“你爸呢？”

“他......他應該沒胃口，給他留點就行了。”

“牟敏......”麗雲欲言又止，牟敏一邊咀嚼口裏的饅頭，一邊含混不清地問：“怎麽了？”

麗雲放下碗筷，“你真打算把那孩子弄到山裏去嗎？”

牟敏把饅頭咽下肚，喝了一口水，擦一擦嘴巴：“你舍不得？”

“不，這不是舍不舍得的問題。她什麽都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上一輩的過錯。如果可以選擇，她也許也不會選擇做這個家庭的孩子，甚至可能不會選擇被生下來......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能因為恨周建東，就和他一樣地壞。”

“那你覺得，憑什麽我們無端端要受這樣的苦，他的孩子卻可以用毀了我們所換來的錢，繼續快樂平安地活下去呢？”

麗雲有些焦急起來，她把牟敏的碗也挪到一邊，聲音也高起來：“這不是一回事！”

兩個人的目光交彙，僵持了幾秒，牟敏突然笑起來，笑得麗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渾身不自在起來，“你別這樣笑，笑得我心慌。”

牟敏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端起碗筷繼續吃飯，邊吃邊說：“你還真是和剛認識的時候一樣，說你傻呢，還是說你單純呢？不過這樣也很好，你的心如果一直這樣，不論境遇再糟糕，依舊能分得清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那你未來的日子，一定會比我更安生。我做不到，我會一輩子受苦，我心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