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好多擺架子,伸出食指,蘸了朱砂,在魏夫人交予的紙箋上“曾緹”指印的旁邊,摁了自己的指印。
魏夫人雙眼一眯,慈聲婉氣道:“真好,老身多了一個這般可意的孫女兒。”
彼此說叨間,已到了未時中,沈馥之與姚歡向魏夫人告辭。賓主到了大門口,卻見除了曾家的馬車外,四郎曾緯亦騎了一匹雪青馬,等在車旁。
“緯哥兒是個穩重的孩子,他送你們安妥到家,老身才放心。”魏夫人笑盈盈道,一雙眼睛看著自己那端坐於高頭駿馬上的小兒子,眸子裡寫滿老母親特有的驕傲。
姚歡其實早就想開彈幕了。
雖然宋代的人們喚家中男孩時,都會加個“哥兒”,但在她這個來自2o2o年的穿越者聽來,曾緯被這麼稱呼,實在讓她一秒出戲。
——緯哥兒,字“輝瑞”嗎?
不過麵前的翩翩佳公子,又令她自責腦洞太大。
作孽作孽,自己這個現代女漢子,太汙了。
曾緯畢竟剛剛救過她的命。而此刻抬眼望他,晴日驕陽裡,他的五官越發棱角分明、清朗俊秀,即使穿著那身文士所穿的襴衫常服,因了出眾的麵容與瀟灑的身姿,竟如從雲端翩然而下的畫中仙郎一般。
“歡兒,謝過曾家幺叔。”姨母沈馥之提醒外甥女見禮。
聽聞此言,姚歡才意識到,自己與謫仙公子,差了一輩。
魏夫人見車馬漸漸走遠,方側過身來,盯著兒媳王氏。
王氏的目光與魏夫人的淩厲眼神稍一碰觸,即刻落到地上。
她也幾十歲的人了,卻是動也不敢動地僵立著,全然一副聽候婆母發落的樣子。
良久,魏夫人才開口:“你們新買給我院裡的那婢子,粗手粗腳的,也不通文墨,我本就使不慣。今日她又出了這麼大的岔子,趕緊發賣出去吧,我曾府留她不得。”
王氏慌慌地點頭應承。
魏夫人又道:“從前,我是看你可憐,縱著你做些手腳,隻當沒看見。也是為我自己的名聲,免得傳出去,說我因為兒子的妾氏生了男丁,便苛待嫡室。可事到如今,我得提醒你睜大雙眼看看,是你可憐,還是芸娘她娘兒倆可憐?”
王氏癟著嘴,眼中竟氤氳了一層淚水。
魏夫人冷笑道:“怎麼,還覺得自己委屈?真以為我年老昏聵,識不得你與那榮嫲嫲總使些苦肉計障眼法之類的把戲?恪兒好男風,又全然已無曾家子弟的精氣神,我心底早就隻當沒這個孫兒,否則,玉芝,你莫忘了,那孩子不是你的骨肉,卻是和我有血脈相連的!”
王氏倏地一驚,抬起淚眼,可憐巴巴道:“什麼都瞞不過母親,那……倘若今日真出了人命,母親可會替玉芝轉圜?”
魏夫人柳眉一蹙,譏諷之意更甚:“你果然是聰明麵孔笨肚腸,難怪大郎一腔子熱氣兒都撲在芸娘那裡。”
又扶著婢子的手道:“今日替你們這些不孝子孫救場,我倦得很,樞相下朝回來,我還得想想,怎生與他說起恪兒的逆行,莫氣得他真讓大郎將恪兒娘倆攆出府去。你仔細掂量掂量,若真走到那一步,大郎會給你好日子過?”
魏夫人言罷,重重歎了口氣,轉身走了。
王氏大半天來都在品嘗扮豬吃虎的快意,此刻卻覺得這快活勁兒不過如天上流雲、案上琉璃,說散就散,說碎就碎,當真更叫人空虛。
但她直勾勾盯著魏夫人款款行遠的背影,又生發出新的惡狠狠的嘲弄:“我的日子,早就不好過了,可你名動京城的魏夫人,與樞相的日子,就真的如外頭以為的那般琴瑟在禦、一派靜好了麼?”
繼而,她想到自己的得力乾將榮嫲嫲,關切之情驟起,匆匆就往東院去。
在王氏看來,曾府唯一真正對她好的,就隻有那心甘情願地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榮嫲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