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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月的水邊,向晚時分最是宜人。
斜陽暖,風未寒,河中百舸歡鬨遊弋,岸上萬民熙攘往來。
如果需要禦用文人誇讚盛世,或者需要向外邦來賀的使節炫示富庶,那麼,這個時候的汴河畔,其實比皇城的宣德樓上,更適合作為頌聖的舞台。
邵清揣著《夢溪筆談》,沿著汴河,緩緩地往撫順坊的家中走。
他算了算,今年,是自己來到開封城的第八年了。
因那個在第七年時闖進心裡的女子,邵清在知曉她的閨名後,就成了蘇軾蘇學士的擁躉。
他當然知道坊間所傳蘇學士的軼事。有一次,蘇學士問門下一個善唱歌的人:“我的詞比柳郎中(柳永)的詞,如何?”那善歌者回道:“柳郎中的詞呀,須十七八歲的小娘子,拿著紅牙板,唱著楊柳岸曉風殘月。而學士你的詞呢,頂好是關西大漢拿著鐵板,唱著大江東去浪淘儘千古風流人物……”
但邵清,越是深研蘇學士的詞,越覺得,軼事終究隻是軼事,此類隻言片語的軼事,豈能道儘蘇學士詞的精髓。
時人皆雲,蘇學士的詞不能歌之,其實哪裡是學士隻效古風,分明是他的詞心如詩性一般灑逸,他絕不願以零落剪裁去遷就當世的聲律啊!
對學士的詞與詩,讀過“十年生死兩茫茫”,讀過“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彆時圓”,讀過“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讀過“枯腸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甚至哪怕讀過那些寫給官妓們的小令後,邵清,便絕不僅僅因為那句“人間有味是清歡”而傾慕於蘇學士。
大節極為可觀,心性極為瀟灑,才思極為清雋,氣骨有之,華彩有之,深情亦有之。
文章固已妙天下,人格更非那些老於官場、以善於揣摩聖意的宿宦能比。
而詞,這種最少表達政治見解色彩的文體,這種高處出神天外、平處臨鏡凝思、即使低微處亦有趣致的文體,這種男子與女子皆能尋到共鳴之處的文體,蘇學士寫了那麼多首,當真是恩澤凡夫俗子的心腦呐……
這個秋日裡,邵先生與姚、曾二人道彆,從青江坊那朱扉小院裡出來,在汴河畔的榆蔭下獨坐半日,將蘇學士的許多首詞,都和了清秋的韶光,默念一遍。
他釋懷不少。
曾四郎與姚歡,他們是彼此傾慕而尚未一往情深,還是男子有意而女子無心,或者是女子怯於守節身份勉力回避……邵清覺得,自己暫時,不會像好鬥的小公雞那樣,去參研分析。
他更沒有計劃,讓曾府那個線人,去打探此事。
線人,暗樁,隻是用來做公事的。
對姚歡,他曾貿然地去尋官媒娘子,或叫屬下見了他的心思,邵清已經有些後悔了。
他希望,自己這樣身世的人,這樣說不好歸屬於大宋還是北遼的人,這樣雖絕不會哀哀戚戚但常常覺得如坐荒城的人,心裡至少有一塊桃花源,是隻給自己每每想起就會覺得甜如桂花釀的人。
情這回事,勉強不得。
她視我如兄如友,總好過如陌路。
蘇學士有詞雲:“璧月瓊枝空夜夜,菊花人貌自年年。不知來歲與誰看。”
既然未來無法預料,默默關注她、努力接近她,終究還是要看命裡是否有緣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