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去歲冬月,機緣巧合地得知邵清曾遣過媒人、欲問名姚家姑娘,姚歡必須顧忌“距離”二字。
尤其是教他星夜帶著曾緯前往蘇宅救下一命後,姚歡驚魂甫定後,越發意識到,邵先生或許對姚家姑娘,還是惦念的,關心的,比尋常朋友更警覺於她的安危的。
無非,姚歡自詡思路清爽,想到邵先生哪裡知曉姚姑娘軀殼內的靈魂已是另一具,她再與他麵對時,才沒有那麼尷尬,稍許有些旁觀者的坦然。
坦然於止乎禮的交往,是底線了。
坦然於銀錢上的周濟,實在做不到。
邵清孤身一個“京漂”,就算如今已從私塾先生、兼職郎中,奮鬥到了有編製的公務員,那些積蓄也還是討娘子、下聘禮、以後養娃的啟動資金。
桑、稻、蝦套養模式,是個新生事物,眼前這男子今日一聽,想也不想就要投錢,他難道是真傻,不明白自己的心思還未完全風平浪靜?
就算他是真傻、真癡,姚歡覺得自己怎可裝傻、裝癡?
利用老實男子的愛慕之心,而轉嫁自己創業的風險,在姚歡看來,絕非君子所為。
她連彼此明確兩情相悅的曾緯,都不會去開口借錢、或者懇求對方拿出月錢投資。
對於邵清,她怎麼能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去用他的錢?
這種來自現代女性微妙但又鮮明的自尊感,姚歡不願意因為到了古代,就舍棄了。
姚歡淡淡一笑,對著邵清真誠道:“放心,我手頭還沒緊成這般。這一年來,從討要保金到尋來胡豆,從開導心結到救我性命,你助我太多,此番去開封縣租田養蝦之事,得你讚許勉勵已足夠。”
又道:“唔,算算時日,若你下番回來,正是重陽前後、收蝦之際,我給你送鼇蝦來嘗嘗。”
這樣的禮貌有分寸的神情,出現在這女子年輕的、因忙碌一上午而汗津津的麵上,教邵清又是一陣心疼。
他很想一逞意氣,告訴她,自己從前對她暗中矚目乃至傾慕時,的確隻如遠望秋山煙水,是被她的清孤朦朧之態所觸動心弦,但她出嫁曾府、以死抗爭後,他得了機會真真切切地接近她、與她相處後,實則更喜歡她身上的另一股勁頭。
那番好像努力掙著竄芽綻放的花草的勁頭。
然而,正如去歲那次真相大白時一樣,邵清到底又還是忍住了。
直抒胸臆誰都會,大不了哀歎一句“多情卻被無情惱”。
但這樣唐突的咬牙切齒的抒懷,可能令對方無所適從、不知所措。
這種宣泄的本質,不仁,非智,與自己研習的“理學”背道而馳。
邵清將目光投向禦街兩旁的垂柳,藍天下那一樹青青萬絲舞的明媚景象,令邵清的心緒漸漸寧和下來。
姚歡順著邵清的目光,也望向那些碧綠的柔枝。
須臾,她似想起什麼,掀開木桶的蓋子,舀了淺淺兩杯清咖。
自嘲道:“送彆友人時,要折柳賦詩、舉樽祈願,可我於詩詞之事上著實一竅不通,目下也沒有酒,就用這還溫熱的胡豆飲子,代酒相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