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到了這個年紀,已經能夠對這樣熟悉的來自異性的狂妄,做到安之若素了。
他們判斷,女子們無非就這麼點度量,會因情愛亂了陣腳、犯了嗔戒、心懷憤恨、喜怒無常。
可是在女子們看來,他們又何嘗不是為了攀登上權力的巔峰,而棄了倫常、掐了道義、心懷詭計、弑君弑父。
彼此,彼此。
曾布的氣在往急促裡喘,魏夫人的氣卻還是平順的。
她將吃得乾乾淨淨的甜羹瓷碗交給婢子,回頭對曾布道:“好教夫君相得知,我問魏泰暫借了宅子,讓四郎去住。殿試後取名次後,是夫君你的衝動之舉,將四郎推到這一步。你不與他父子言和,我卻不能與他母子情斷。”
正說到此處,門外仆從唱報:“大郎來院裡了。”
隻見曾緹匆匆踏入室內,向曾布道:“父親,兒聽中書的人說,西北有消息,章捷此番大勝夏人。露布尚未到樞密院,章惇已經先曉得了,連夜上了賀表給官家。”
曾布盯著大兒子,用極短的時間將這訊息消化了,沉聲道:“哦,秋來邊關傳捷,國朝喜事啊。”
……
姚歡隻昏昏地睡了兩個多時辰,就起來準備做早市。
前世,她在現代社會的中學裡接受教育時,讀過俄國文學家屠格涅夫的極短篇小說《白菜湯》。
貴族婦人去看望剛剛喪子的窮苦婦人,竟看到對方仍在一勺一勺地喝白菜湯。貴婦難以置信,天哪,兒子死了,竟然還有心情不緊不慢地喝湯。貴婦回憶起自己從前遭遇喪女之痛時,難過得都拒絕去山穀裡的彆墅避暑,而是選擇留在城中度過炎夏。貴婦對窮婦表達了驚訝,窮婦無力地回答,我悲傷得無以複加,可那碗湯是不能浪費的,裡麵放了鹽呢。
姚歡想起這個小說,望著被蒸饅頭和煮咖啡的熱氣充盈的灶間,自嘲地笑笑。
昨夜在襄園的經曆,令她從歸宅的路上到強令自己入眠時,都沉浸於激動、憤怒、不服、甚至有些茫然的情緒中。
她鬱悶,自己穿越一遍,怎地還是遇到和上輩子的前男友同樣的男子。
是的,曾緯就像變了個人,變得陌生,又熟悉,熟悉得和她記憶中的前男友一樣——希望她乖乖地做個外室,既不影響他們輝煌美妙的仕途,又可以為他們奉上偷情的享受,而他們還管這叫真愛?
放屁。
婚前同居以便互相了解,與無視自己的尊嚴、無視姻緣的神聖而做外室,能等同嗎?
但,就像屠格涅夫小說中的窮婦一般,底層的勞動者,是沒有耽於傷心的權利的。
一碗加了鹽的湯,不能浪費。
一個可以掙錢的早市,亦不能荒廢。
躺在榻上裹著被子黯然一早上,一貫錢的營業額就沒了……
窈窕淑女,難免眼瞎。
青春一場,難免被渣。
不去想,先不去想,否則心神不寧,帳要算錯了。
姚歡拍了拍腮幫子,揉了揉額頭,捋起袖子,掀開蒸屜,打起精神喊道:“小玥兒,來端筍肉饅頭,桂花沙糖飲子也好哩!”
廳堂中,邊喝咖啡邊啃饅頭的上朝官人們,正熱情地討論著朝堂動向和邊關戰事。
隻可惜,嚼舌時光是美好的,也是短暫的。
座中最為消息靈通的那個,剛剛醞釀足了感情,要細說章經略奇襲夏蠻子、孟皇後自請去冷宮的來龍去脈時,宮門那邊催上朝的鑼響了。
人去屋靜,姚歡與小玥兒收拾了碗碟杯盤,核對銅錢賬目,又備些當日午市、晚市的點心物料。
如此到得辰巳之交,門外停了輛大騾車。
姚歡伸頭望去,看清進院來的,正是她這幾日盼著來回話的兩個朋友。
邵先生的婢女葉柔,和胡人小郎契裡。
葉柔坐下後,直奔主題:“姚娘子,你說的東西,可以從西邊走陸上絲綢之路入境,就是大食番客要價有些狠,三貫一棵,你要幾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