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社會性死亡與非禮節性拜訪(1 / 2)

大宋清歡 空穀流韻 2262 字 4小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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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讓張阿四拿了曾緯家仆送來的“犒賞”錢後,先回城外禁軍營房住。

她自己則在麗園坊的賃屋裡縮了兩日。

見姚歡的姨母並未帶人打上門來,也無官府來拿人,她估摸著,是繼女要臉麵不敢聲張,或者告到衙門、公家一看涉及朝臣便不敢理。

柳氏心定了許多,如伸出了頭頸的烏龜般,慢慢地挪出門,去采買些米糧日用。又盤算著,過一陣得去將汝舟要回來,自己到底是如假包換的親娘。

走到坊口,卻見烏泱泱一大圈街坊,圍著個雜劇班子。

柳氏納悶,她搬到此處小半個月,從未見麗園坊有說書唱劇演雜耍的。

她也上前去細看。

這雜劇班子,人還真不少。

除了立於一邊充作雲白解說的老漢,另有一個衣著豔麗的中年婦人,一個素服少女,一個著禁軍服色的矮個男子,一個穿直裰、戴儒巾的書生,一個娃娃。

柳氏看著看著,覺得不對。

少女得到遠征的心上人戰死的訊息,嚶嚶哀哭,作為繼母的中年婦人卻逼她再嫁,少女以死抗爭,僥幸生還後,婦人還不罷休,與身為禁軍的姘夫又設計,將少女藥昏,再送入豪門紈絝手中,所幸少女的弟弟與私塾先生果斷出手,救走了少女。婦人攜姘夫上門要人時,一道驚雷響起,將二人劈得膚黑發焦,二人雖未身死,卻五識俱喪,癡傻瘋癲,活得不如豬狗。

柳氏心驚,這演的,豈不是……

她在這邊疑懼乍起,人群的另一邊,那架頗為氣派的漿食推車後,眼尖的沈馥之目光捕捉到了柳氏,當即如守到了狐狸的獵人般,噌噌噌快步跑了過來,一把扯住柳氏衣袖。

“諸位,諸位,我便是劇中女娃的娘家人,這就是劇中那惡婦,姓柳,住在此坊。”

柳氏定睛看清是沈馥之,駭異摻著心虛,如洪水般裹挾了周身,登時胡亂掙紮著,語無倫次道:“不,不是,你胡說!”

沈馥之什麼道行?

她文能提筆訴衷腸,武能點火炙豬腸,喜能笑臉迎學正,怒能出拳揍流氓。

她還會怕眼前這個妖豔賤貨不成?

沈馥之抬手,道聲“雷不劈你,我劈你”,乾乾脆脆,一個響耳刮子,打了過去。

眾人見女子當街打架,一時間比看劇還熱情高漲,紛紛將二人圍了,打量妖精似地打量柳氏。

隻聽一個婦人叫道:“哎,此人是才搬來麗園坊的,俺就說她來曆古怪,又一身風流樣兒,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說話的,正是那日柳氏買雞心的禽攤攤主婆娘。

柳氏單論五官麵貌,確實很有幾分資色,搬進來後在坊內坊外走動,惹得男子們矚目,女子們自然不悅。

禽攤婆娘一挑頭,立時又有幾個街坊的聲音此起彼伏。

“真看不出來,花一樣的麵孔,屎一樣的心腸咧。”

“就說人不可貌相。”

“若不是做得忒惡毒了,娘家人也不會怒成這般吧。”

“那位姨母,既如此,你為何不去告官?莫讓這等醃臢貨逍遙法外。”

柳氏被人唾沫星子噴了,乾果殼子扔了,羞惱萬分,說話便如失了靶子亂放箭,指著沈馥之道:“你好歹曾是堂堂太學學正之妻,做著當壚賣酒、荷漿賣食的下等營生也便罷了,還這樣當街毆人,你讓你夫君的臉往哪裡擱?”

她這話,霎時點燃了眾怒。

麗園坊不少茶肆酒肆,亦更多賣菓子麵點的食店和雞鴨豬魚的商販,“下等營生”四個字,亦是將他們也罵了進去。

眾人紛紛道:“咄!你這惡婦,吾等賣酒賣食,可不比你賣良心好上千百倍?”

沈馥之鼓掌:“諸位罵得好,繼續罵,罵累了去我車前買些雞腳、豬肚糕和桔紅熱飲子吃,給大夥兒每件再免去幾文錢。”

因又轉向那問她為何不去告官的看熱鬨者,朗聲道:“我大宋從敕令到律令,都是給在室女規定了奩產的。這惡婦去歲,還侵奪了我甥女的奩產。然則去不去告官,畢竟要由我甥女說了算,我不好越俎代庖。隻是,朗朗乾坤,這惡婦敢做,我就敢請了戲班子來演。有勞末泥,後頭幾日還是在此坊,給大夥兒繼續演。各位叔伯嬸子郎君小娘子們,儘可周知親朋好友,前來觀劇捧場。”

圍觀街坊們聞言,不由讚歎,這自稱姨母的婦人,看著母豹子一般,說出爪就出爪,渾不在意斯文派頭,但說話義正詞嚴、穩穩站在理字上,當真彆有風采。

果然相由心生,同樣是鵝蛋臉、五官精致,這姨母的麵相,瞅著就比那柳氏順眼。

柳氏一看自己已成眾矢之的,當下掩了麵,一咬牙,尋個人群缺口處撞開,發足往巷子深處自家院子急奔而去。

圍觀嬸子們牽著的幾個小兒郎,撿了石塊要去追著扔,沈馥之倒即刻出麵阻攔道:“莫扔莫扔,幾位哥兒,此等惡人,官府可拿板子打她,老天可拿雷劈她,吾等尋常百姓卻不可真的傷她。你們瞧,我氣成這般,也不過隻送她一個不丟牙、不見血的耳刮子。”

有年長者,附和沈馥之所言有理,將膝下孩兒約束了。

更多街坊則簇擁去沈馥之的食車前,買吃買喝,照顧一把這潑辣得頗有分寸的姨母的買賣,回頭也可與親朋好友說說今日奇事,吹牛自己算是嘗過開封城太學學正婆娘的手藝了。

今日跟著沈馥之來的美團,一通忙活完,向沈馥之報賬,收了四貫半的銀錢。

沈馥之笑。

這晌午來一趟,不耽誤東水門鋪子的買賣,還將雇雜劇班子的花費掙回來了。

歡兒說告,官之事先容她再思量思量,對惡婦出手,卻不止告官一個法子,至少先讓她“社會性死亡”,甭想沒事人一般地過日子。

汴京多結社,各行又有行會。

“社”和“會”這倆字,拆開來,沈馥之都曉得,放一塊兒是個啥,她就不知道了。

管它呢,依著歡兒所言,請個戲班子大演三日,先出一番氣,也是好的。

她就怕姚歡對此事的態度又是,算了算了,不與蒼蠅狗屎一般見識。

自姚歡將半年來所曆之事細說後,沈馥之靜心一想,未免與蔡熒文抱怨,自己這甥女不屑睚眥必報的作派,縱然有為人寬達的好處,卻也莫太做了那怎麼捏也不出聲的麵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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