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頌於是向眼前的三個年輕人道:“老夫想來,此為舊案,子由當初知曉一二。卻也是新案,須仰仗曾樞相和章經略同查。隻是,不瞞你們,老夫對曾樞相並無十分把握。故而,吾等兵分二路。老夫在京中,去說服曾樞相與章經略出麵聯手查案。另有人,應南下去知會子由。那位賀詠手上的憑據,亦應留出一部分,被帶去南邊,交給子由。”
蘇迨道:“我可去筠州麵見叔父。”
“不,應該我去,”姚歡直言道,“我是個草民,老家在錢塘,此時正逢農閒,飯食行也是淡季,我離京南下,說得通,也不惹眼。況且,要論京城裡能讓賀詠相信的人,恐怕隻有我一個,他定肯將一半的憑據,交給我帶去給子由學士。”
蘇頌覺得有理,目光一掃間,瞥到邵清神色微動,自是曉得這後生在想什麼。
莫急,老夫心裡有數,有數。
蘇頌正色道:“姚娘子孤身出京,不妥。靜波啊,你滿身征塵歸來,循例,朝廷應有許假。官家又知曉你是我小友,我明日便向官家討個恩賞,請求官家準你往我揚州老家,為夫人診療故疾。如此,你可與姚娘子在京外會合,一同南下,護她至筠州。”
此言一出,邵清麵上喜意乍現,姚歡稍露赧色,蘇迨,則好像終於覺察出什麼,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二人。
蘇頌是在給他們做媒?
還是,他們已經成了?
怪不得……
蘇迨想起自己婚後的宴席上,燈燭局的匠人燃火去燒端王趙佶時,邵清救護姚歡的身手,簡直比鷹撲兔子還敏捷。
若是尋常敷衍、希求巴結權貴的客人,有此身手,定會先去救端王趙佶,以圖榮華前程吧?
蘇迨與邵清,自去歲水災後賑濟災民湯藥時相識,區區幾次交往後,他對這個孤寒出身、但謙和耐勞的同齡人,頗有好感。
“邵清與姚娘子,為人均透著赤子之善,的確般配。”蘇迨暗暗品評。
他於是及時打個助攻,向邵清拱手道:“便聽蘇公安排,在下手書家信,有勞邵賢弟與姚娘子帶到叔父麵前。”
邵清哪裡會推辭,應道:“好,我明日也去打聽,出京後自哪處起,河麵未凍。我便在那處雇船,畢竟走水路可晝夜不歇,快上許多。”
姚歡覺得頰邊越發有些熱,但須臾腦中冷靜下來,想起一個重要因素——時間。
“蘇公,此事許多方協力,耗時必久。蔡京素來不僅心狠,而且手快,隻怕一過上元節,朝廷就會出貶謫令。有沒有什麼法子,先讓官家暫緩貶謫兩位蘇學士?這個法子,又是章惇也好,蔡京也罷,都不能質疑的,否則,就是罔顧天意……”
姚歡沒有再說下去。
蘇頌再是對此事抱有挺身而出的堅決態度,姚歡也不確定,老先生敢不敢,往他曾經熟悉的領域去做文章。
畢竟,做那等文章,說重了,是欺君之罪。
邵清對心愛女子的每一句話,都保持著聆聽且努力領會的專注力,瞬時明白了姚歡所指何事。
她不敢說,他來說。
“蘇公,晚輩此番隨章經略出征,方知曉,朝廷派遣隨軍的,除了吾等郎中,還有司天監的人。每逢大戰前,須占星。”
姚歡忍不住與他目光相碰。
可以可以,你反應真快,你懂我。
蘇頌的領悟,也很快。
但老人沒有馬上去接邵清的話。
沉吟一陣,蘇頌才緩緩道:“此事沒你們想得那般簡單。除了司天監,內廷還設有翰林天文院,就是為了與外廷的司天監互相關防,杜絕舞弊。每夜,翰林天文院擬好當夜星象、雲物、禎祥、有無星變等具狀,須在皇城門禁未開之際,就送到禦前。待宮門開後,等在外頭的司天監值事官,才會將他們前夜的觀測奏狀,送進來。不過……”
老人停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忽地露出微妙的笑容。
“不過,內廷外廷的星官兒裡,都有老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