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貓……
姚歡萬萬沒想到,自己第一眼看到蘇軾,卻是如此觀感
這位千古第一文士,大宋頂流巨咖,竟仿佛悠遊山間的大熊貓!
她還在發愣,同樣心情激動、隻是不形於色的邵清,已然幾步上前,向蘇軾作揖行禮,為自己與姚歡報上名號與出處
照麵間,邵清覺得,雖然五官與蘇轍至少有六七分相似,但蘇軾的狹長雙眼、微聳顴骨、寬額窄頜組合之間,比蘇轍的平易慈和之外,更多幾層“七尺頑軀走塵世、坐看風雲少年心”的超然氣度
從工地上下來的蘇軾,當然不曉得,幾息間,自己在麵前這一對年輕人的眼中,會有如此修辭不同、但實則殊途同歸的評判
“來,快與老夫說說,子由與仲豫的近況”蘇軾帶著微微急切的語氣道
老人毫不忸怩見外,仿佛邵清與姚歡,就是來給自家報信的遠親
他滿臉的皺紋,被揉了期待的笑容,變作舒展的花瓣
天底下掛念兄弟與兒子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心
……
山溪邊,聽完從慶州到汴京再到筠州的所有故事,蘇軾神思激蕩間,感到自己仿佛一隻從南海起飛的青鳥,溯著流雲北上,盤旋於帝國的邊疆、中州、江淮,看儘風波浪濤與悲歡離合後,又歎息一聲,振翅而還,落回羅浮山頂
“蘇公,這竹筒,可能用?”
一個光著膀子的少年,見蘇軾與兩位訪客似是處於交談的間隙,才怯怯地走近探問
蘇軾回過神來,像祖父耐心教導孫兒般,指著手中竹筒,與那少年道:“如此甚好,你同他們說,每節竹子上,都開這樣一個小孔,榫頭做得細致些,務必帶有竹帽,屆時查勘哪一根竹節堵了,擰開竹帽即可”
少年聚精會神地聽完,恭敬接過竹筒,轉身往瀑布下小跑過去
邵清望了一眼彼處情形,向蘇軾道:“蘇公,這是,將山上泉水引入山下城中?”
蘇軾頷首:“正是東江與海相接,海潮倒灌,惠州、廣州城中河渠的水皆苦鹹不堪,大富人家,自可雇得起力夫上山取泉水,窮苦老弱者卻如何能做得到?去歲老夫與廣州太守王敏仲去信,請他在山上鑿石蓄水、接駁竹管,引水下山今歲王太守來信,告知老夫,此事已成,還在信中將賬算得清清楚楚,人工、物料折成銀錢,最後不到四百貫”
說到此處,蘇軾眼中儘現喜色:“不到四百貫呐,我大宋宰臣一個月的月俸,就能令大半城的布衣飲上淨水惠州比廣州小上許多,在惠州引水,老夫與詹知州估摸一番,頂好兩百貫裡能打住”
姚歡了然
原來這山上如火如荼開展的,是惠州的自來水工程
她想起上輩子遊杭州,不僅看過那條因蘇軾而命名的西湖蘇堤,還知道了蘇軾在杭州為民眾打過許多水井,讓百姓不必去喝錢塘江鹹潮倒灌時的西湖苦水
在宋時,城中打井,與引泉下山一樣,普通民眾個人無法負擔,須依靠政府出麵才能完成
姚歡遂笑道:“蘇公在杭州圍堤打井,在惠州接管引泉,直如水利工程師一般”
見到蘇軾,姚歡的現代語彙,張口就來,仿佛眼前這位功夫熊貓似的老者,天然地就能接受一切新奇事物
“哦?水、利、工、程、師?”蘇軾咂摸著這五個字
“就是,比如戰國時的李冰”姚歡道
蘇軾爽朗一笑:“孩子,你過譽了,老夫怎能與李冰比得你方才說,你外祖家,乃沈存中族人?唔,老沈,那才是個文能提筆著文、武能領兵鎮邊、工能煉鹽治水、醫能問診開方的百通大家不曉得如今,他是不是在上頭,將玉皇大帝的宮閣裡,也折騰出了什麼新機關出來”
姚歡聞言,心頭再次一鬆
果然,蘇軾與沈括,是友非敵
蘇軾看看近午的日頭,問一旁的王琦:“此番上山,詹知州讓你帶了幾壇?”
王參軍咧嘴:“四壇,學士省著些喝”
蘇軾道:“有勞參軍,把酒拿去給民夫們都分了,老夫留一碗即可今日有貴客來,好酒,不是用來痛飲的,是用來烹肉的”
他的目光又轉向姚歡:“姚娘子,令姨母對仲豫的幫襯,仲豫兩年前就在家信中說與我知今日,老夫炊幾道拿手菜,聊表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