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心道,果然如此。
馬植此人,第一次亮相於史料,是十來年後的宋徽宗政和年間。已成為趙佶禦前紅人的樞密使童貫訪遼,馬植密會童貫,獻上宋、金聯盟滅遼的所謂大計。此後的十五年間,發生了女真首領完顏阿骨打建立金國、宋金聯合攻打遼國等事件,大宋糟糕的外交方式與潰敗的軍事力量,全麵暴露在金國眼前,終於,金國在滅遼後揮師南下,直取汴京,北宋滅亡。
沒想到,原來後人記錄的,隻是大片的下半場。而大片的上半場,竟是從哲宗時代就開幕了。
姚歡向馬植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乃諸葛孔明再世,作出了比隆中對那樣的山河大策還要精絕的奇謀?幽雲十六州的漢人,大宋的漢人,你挨個兒問過了麼?他們親口告訴你,他們放著如今百多年宋遼息戰的太平日子不想過,盼著快點兒重新打仗嗎?就為了幽雲十六州的皇帝從姓耶律改成姓趙?怎麼不改成姓李更正宗呢!”
馬植已被蒸騰的意氣點燃,正要爭辯,蕭林牙開口道:“馬植,有一事,本來你此番回燕京城,就能得知眉目了。你屢試我大遼進士科不中,你父親頗有些著急,尋了我與杜宰相作舉薦,想讓你憑門蔭,去北苑光祿寺任職。”
馬植聞言,怔了怔,戾氣並未消減幾分,傲然道:“我有瑜亮之資,不勞他馬宣副問你們討那微末禮官來做。”
蕭林牙搖搖頭,俯下身去,似乎要如長輩那般,再對桀驁不馴的子弟教誨幾句。
然而霎那之間,卻見寒光一閃,馬植一個“啊”字剛喊出來,眾人緊接著便隻聽見“噗、噗”地聲音。
馬植委頓在地,張著嘴欲大口吸氣,奈何氣管被準確地切斷了,須臾間生機俱滅。
姚歡沒料到蕭林牙突然動手,下意識地往後退到邵清身邊,完顏宗寧卻終於醒過神來一般,上前半跪下,麵色驚懼中摻著不忍,脫口而出的仍是“嗣哥哥”三個字。
邵清亦毫無心裡準備。
即便是片刻前的殊死搏鬥之際,邵清對馬植所持的,也隻是製服他的想法,而不是要他的命。
“父親,你不將他押回燕京城,審問?”
蕭林牙從馬植身上撕了一塊袍角,擦了擦自己的刀刃,又收回袖袋裡,淡然道:“還問什麼,應該,就是你娘子猜的那般情形。馬宣副是怎樣的人,我還有數。此番出來前,他還為了祭祀儀式上奏什麼樂,和同僚吵翻了天,氣得要辭官。馬家好幾代都吃著遼國的俸祿,也確實給大遼兢兢業業地做事。馬宣副這個漢官,因庶出的逆子而受牽連被棄用,太可惜。就說是馬植與杜京山酒後鬥毆而死吧。退一步講,此事,杜宣副倘使真的知曉,我回燕京,亦有法子查明。”
蕭林牙側過臉來,看一眼姚歡,向邵清補了一句:“清兒,你若是要與我一同回燕京城的,我今日,說不定還真不急著殺他。”
邵清微怔,旋即意識到蕭林牙的話中深意,驚喜上湧,又有些不敢確定地問道:“父親,是同意我留在宋境了?”
蕭林牙道:“現在先不詳談此事。”
他轉向完顏宗寧道:“我兒子和他娘子,救了你一命,你回報他倆一個守口如瓶,不難吧?你們的氈帳在何處,現在,帶我去見見你父親阿骨打。”
完顏宗寧急道:“我父親沒有和馬植通謀。”
蕭林牙伸出手,拍拍少年的肩膀:“你莫怕,今日我也十分震驚。我隻是,想問問你父親,女真部的一些事。”
完顏宗寧咬了咬嘴唇,不再磨蹭,扛起馬植的屍首,放到騾子背上。
姚歡盯著那屍首,一時有些恍惚。
馬植,就這麼,提前死在了紹聖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