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渣,他的錢又不姓渣。
曾緯這位官家的“大秘”,兜裡的錢,要麼是國庫裡出的,要麼是官家賞的,用之於萬民,才是個給他積德的去處。
並且,曾舍人一簽字畫押,後頭又來了幾位一瞧就是體麵有錢的男客官和富家娘子,也定下三四幅丹青、五六件緙絲。
計劃了兩個月的慈善義賣,真的圓滿收官,姚歡覺得,自己凍得像冰滴壺一樣的身體裡,好像有朵開封市花大牡丹,嗖地一聲,國色天香地綻放開來。
一旁的惠民藥所前,幾個藥粥鍋灶也熄火了。
邵清叮囑值守的醫士與雜役,敞著大門,日落後若有乞兒要進來廳中牆角避寒過夜,不得驅趕。
交待妥當後,邵清走到姚歡身邊,執起她粗糙冰涼的手,揉搓片刻,暖一暖,噙了嘴角,輕聲道:“我很惦記今晚,你山頭裡的那頓大宴。”
……
藝徒坊的飯堂裡,二十來張八仙桌上,碗碟琳琅。
端王趙佶每月給的夥房銀錢管夠,簡王趙似每月還送不少肉食和瓜菜米麵來,故而今日這頓團年飯,葷素裕足。
當家硬菜,當然還是羊肉。
寒冬時節,學坊也不像衙門和宮廷那樣,燒得起炭盆,熱氣騰騰的大鍋燴羊肉,正是凍得嘴唇發紫、饑腸轆轆的男女學徒們,最需要的。
簡王送來的羊,那可都是皇家禦苑裡精心喂養的,清水煮一煮,都是湯汁濃白、香氣撲鼻,沒有半分羊騷味。
民諺又雲,冬吃蘿卜夏吃薑。此季的蘿卜又糯又甜,與浸軟的黃豆一起,投入羊肉中同煮,裝盆時撒一把芫荽,咕嘟嘟冒著熱氣上桌。
姚歡一聲“趁熱快吃”的令下,少年男女們再不遲疑,人人舉筷分勺,嚼肉喝湯,舌尖歡愉,紅塵暖意,莫過於此。
迅速地墊饑熱身後,孩子們狼吞虎咽的節奏,稍稍慢了些,能夠細品桌上的其他年菜。
中原凜冬,很少有新鮮的綠葉菜,臘月裡的素味,除了蘿卜豆腐外,主要是乾菜和茄瓜。
今日的兩件素味菜,都是邵清向姚歡建議的做法。
那道蒸菜梗,乃用蒔蘿子、陳皮、枸杞剁碎,撒在盤中碼放齊整的粗壯乾菜梗上,大火蒸熟,出鍋時淋兩勺米醋,熬一勺花椒油澆上。
那道茄瓜,則新奇得多,乃是邵清從太府寺一位南方同僚處學得的。
將豆腐過水,汆得更韌一些,和瓠子一道切丁,拌上蒜汁、雞油、米酒。
茄瓜剖開,將上頭的餡料塞入,短簽子紮了封口,在雞蛋麵粉糊中打個滾,排在笊籬中,於油鍋裡炸了。茄瓜膨大,形似鳥雀,表麵金黃,瓜肉白嫩,咬到裡頭的雞油豆腐餡兒,則仿佛吃到真實的家禽肉一般。
故而,這道炸茄子,又叫“鵪鶉茄”。
團年飯的主食,是“吊鹵湯餅”。
湯餅無甚稀奇,就是煮麵片兒。
花團錦簇的,乃是那一碗碗麵澆頭。
澆頭裡最受歡迎的,便是邵清教學徒坊廚娘做的“海祗陸神”鹵。
南方來的各種魚鯗,泡發後,先加薑絲蒸至半熟,再和豬肚、豬心,或者羊肝、羊腸煮成濃稠的鹵汁,撒一把因耐寒屬性而長得水靈青嫩的冬韭末子,連汁帶料,熱騰騰澆在麵片上。
這頓團年飯,菜食品類不多,但從師傅到學徒,再到也被姚歡邀請上桌的雜役們,都吃得心滿意足。
姚歡喜歡這樣最是輕鬆與實惠的場麵,沒有後世企業年會上那種不停抬屁股起身、各桌敬酒的套路,更沒有非得逼人喝醉甚至喝吐的“酒桌文化”。
過了酉末,筵席散場。
杜甌茶將夫婦二人送往學坊大門口的路上,向姚歡道:“今日吾坊應是在京城多少打響了幾分名聲。甌茶有個籌劃,自認乃是趁熱打鐵,又關涉學坊的長遠之計,說與姚娘子與邵提舉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