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1 / 2)

下單無悔 木上淺 1914 字 4小時前






飛龍穀的師長每隔十三年就會躍過這條木板帶回五十名孤兒,悉心折騰長大。有親人在世的,便告知身世。沒有親人在世的,連身世都不會知道,也無須知道。

師父曾說,這樣他們出穀後就可以開始新的人生。可其實,凡從飛龍穀出來的孩子,都可以開始新的人生。

十三年裏,誰都沒有一刻能閒下來牽掛親人。親人們連托夢都不敢托到飛龍穀來。

每個孩子八歲起,穀裏停止統一提供飯食。不管你是打野味,還是搶同伴的現成,吃飯的問題要自己解決。

飛龍穀的山林裏多的是野獸,如果不慎淪為牙祭,也隻能怪自己命不好。可穀裏有個白癡選擇去偷師尊們的飯食,被逮住過幾次,次次下場慘不忍睹。後來她發奮圖……成了一代神偷。

那白癡也姓藍,藍諾。

當年藍家遭逢變故,慌亂中,姐姐被姨母帶往外祖父家,妹妹卻被叔父帶著千裏流亡,因此失散。兩年後穀中再見,竟是相見不相認。

姐妹相遇的場合不太妙。

某日,藍雅莫名其妙被人指認偷竊飯食,押到師尊麵前挨了一頓毒打,而後又被關進疾室,斷水斷食三天。師尊們以為關了她三天,其實她一早逃了出來。

那三天她一直拿著匕首蹲在後廚房梁上。終於等到第三天晚上,賊人又躥入房行竊。藍雅一個暴起,將小賊撲倒在地,二話不說,將人製服。細看時,她卻蒙了。那賊人的臉,與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唯獨缺一顆淚痣。

到如今不得不暗自慶幸,憑她當年搏殺課萬年第一的本事,若非有傷在身,又蹲得手腳麻木,那丫頭一定死在她手下。

第四天姐妹倆在疾室裏醒過來,身上都纏滿了紗布,縛繭般層層纏繞,動彈不得。兩人這才總能消停下來敘會兒舊。

此前兩年,藍雅如何也沒能記起自己還有個妹妹!她甚至早已忘了六歲前的一切。那丫頭一出現,那些血色火海,那些荒原暗夜的悲涼氣息又一齊湧入腦海,隻怕此生再也無法忘卻。

藍諾也是被選中的孩子之一,因入穀時間比別人晚了兩年,以至於年齡足夠,卻身無一技之長,與普通的八歲的孩子無異。

人為了活下去的心,從不分男女老幼,尊榮卑賤,然而飛龍穀這個地方,可不是求生意誌堅定就足夠。

溫飽,還隻是最基礎的問題。

十歲之後每個人都要完成師尊交代的課業任務,通過一係列艱苦嚴苛的考驗,包括獸口奪食,蛇窩取蛋,絕壁采藥之類。合格的人苟延殘喘,等待下一場考驗,不合格的人大多付出生命永遠解脫。

當然,這些考核自有套路,有的人靠足夠細致,有的人靠刻苦,還有的人靠與前輩交情好。要保住一條命其實還算容易,但若求全身而退,必須再有點兒好運氣。

藍雅向來走運,倒是那個白癡,既不勤於練習,也不屑於與同伴們探討經驗,最愛劍走偏鋒。

飛龍穀開山百年以來,她是唯一一個永不合格卻總能全身而退的特例。

由記得當年困獸之鬥,師尊們將徒弟各自關進一隻大鐵籠。大鐵籠中各有成年猛獸一隻,每個孩子手上都有匕首一柄。大鐵籠被鐵索吊起,立地七尺有餘。七天之內,弟子們何時殺了猛獸,何時開籠吃飯。劇烈的打鬥會將籠子震落,而過度逃竄則會使人筋疲力竭,最終淪為板上肉。

藍雅的對手是狼,而妹妹藍諾則與一隻成年猛虎關在一起。

大多數的做法是儘早將那隻畜牲弄死。因為猛獸餓三天,正是凶狠的時候,而人餓了三天,就隻能坐以待斃。

藍諾呢?

她削了幾根老虎須擰成一股,撬開籠子鎖,爬到吊籠鉤上安穩地睡過了七天。

七天之後,同伴死死傷傷,所有的籠子都落了地,唯有她的籠子叫人為難。

她師父采桑子氣得跺腳。

“你既然有本事開籠鎖,為何不將老虎趕出籠子摔死,還能睡得更舒服些?”

她反擊道:“我看這畜牲比師父您溫柔多了,一時不忍,多留它幾日,左右它餓不死,我也餓不死。”

自那後,采桑子“冷麵虎”的名聲響徹飛龍穀。當然,這名聲有多響,藍諾受的刁難就有多少。她於是再度發揮越挫越強的天賦,苦練射術。

自他們這一屆學徒之後,飛龍穀便取消了射箭,飛鏢,噴針等遠程武器的教授。因為無論怎麽考,考什麽,總有一個“禍害”的目標永遠隻對準了采桑子的腦門。且隨著她逐漸成年,技藝的不斷精進,采桑子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擋下她多少支箭,多少隻鏢。

那個老頭幾乎是提心吊膽地過完了藍諾出穀前的最後幾年。

與其說飛龍穀是座與世隔絕的煉獄,不如說,這煉獄就是弟子們的全部生活。

人身上殘存的原始野性會被最大程度地發掘出來,每個孩子長大了都會成為優秀的狩獵者。他們的獵物有時是禽獸,有時是同門師兄弟。

不必傷感。

在血淚之中學習生存之道,在相互利用中學會合作之法。最後留下來的人寥寥無幾,卻真的足夠在任何一個地方生存。

曾有個笨蛋問這樣做的意義何在?

她的師父說:“因為人世是強者的人世,太弱的人,不配。我們本是被人世拋棄的人,飛龍穀對我們的所做所為,是給我們重新被接納的資格。”

可笑!這世間,明明都是人,卻不能相容。

她們的父親一生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可世人卻容不下他。

事發三天前慕容家主就得了消息,卻隻接走了自己的女兒。家仆與仇人裏應外合將藍家一把火燒儘。仇人更不必說,家破人亡,姐妹兩人輾轉流落,相見不相認已是事實。多年之後藍諾不願複仇;而藍雅,從始至終沒動過這念頭。

她們從不奢望飛龍穀外的人能接受自己的出身,甚至連她的姓氏都會可能成為一個禁忌。唯一的希望快些領了出師禮,出去找塊清靜地兒坐吃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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