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瀆神的預感(1 / 2)

太上敕令 晨昏線 2704 字 4小時前






第54章 瀆神的預感

吳端...吳端怎麽會在這。

何月竹揉揉眼睛,上半身探出雕欄。

祠堂裏紅燭搖曳燃著,將正中吳端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的黑發被精心打理過,一絲不茍高高挽起,別著一枚精致的赤色五鬥星冠。且身著一件何月竹從未見過的古式絳紅錦緞法衣,兩道下擺一直拖到地上,仿佛夕照映著飛鶴翎

何月竹有時候笨笨的腦袋終於把這兩天遭遇的一切串了起來。

突如其來卻戛然而止的工作。

吳端話中的若有所指。

無事獻殷勤的吳家人。

原來,一切都是為了...此刻。

他真笨啊,吳端不在這裏,還有誰會在這裏。

他們這一帶有除夕夜送舊神、接新神的古老傳統。普通人家往往由家中最年長者來辦,富貴人家則會請道士作法,吳家除了吳端,還有什麽更好的選擇嗎。

何月竹又想到吳老四的說辭,頓時生氣,拍了一把雕欄:說得那麽嚴肅,居然是騙我的!

為了把吳端請來,吳家人竟然朝他下手了。

他不過是吳家釣道長上鉤的魚餌。可道長,還真被他釣來了。

感覺臉頰在隱隱發熱,何月竹伏在欄上,朝下望去。

越看,那熱流越是燒,一直燒到耳根。

他知道吳端是衣架子,不論合不合適,什麽衣服在他身上都會提好幾個檔次。可他現在才知道,當衣著與道長相襯時,竟能看得觀者心驚動魄、神醉魂倒。

吳端很少著裝純黑以外的顏色。今日這件紅色道袍想必是吳家傾儘財力為道長量身定製,金絲繡紋熠熠生輝,珠串玉墜爍爍明朗,吳端在搖曳的燭火中,宛如赤色星辰落於塵世。

這綺麗的絳紅披在吳端身上,何月竹忽而回想起那夜夢中的婚袍。同樣張揚的大紅,那是俗世煙火氣,燒著紅塵情愛的溫度;而此時,是九重天外的熒惑星宿,睥睨人間。

天地昏黃,夜色朦朧,白頭鵯撲朔翅膀,輕輕落在雨簷。道長雙手交疊握在頷前,手中持一枚召遣神將的敕令木牌。他雙目沉沉閉著,眉宇的輪廓被影子描得更加深刻,骨骼起伏,線條淩厲。

大堂裏肅穆無聲,上百人畢恭畢敬伏跪在地,等待道長賜福。

戌時四刻,月照當空,吳端向前平舉敕令牌,一字一句念出禱詞:

“上祭天地,下致萬神,禳災解厄,請福祈恩。”

隨他話音沉沉落下,香燈杆燃起九盞燭燈,奏樂聲起。

洞簫悠遠神異,三弦點點陣陣,在這沾著香火煙氣的樂聲中,道長將敕令牌高高舉起,絳紅長袖落至臂彎,露出深黑袖襯。

那敕令牌燃起金色火焰,不出數秒就燒成了焦黑的木炭。

吳端一握即碎。尚未燃儘的金色火星落在他腳下石磚,用暗光描出一道二十八宿和九宮八卦的紋樣。

踏罡步鬥伴著雄渾古雅的道樂。禮拜星宿,召請神靈。吳端每踏出一步,都沿著石磚上星宿的紋樣。那些仍在燃燒的赤金火星隨他步伐高高揚起。凡人追星逐月,而銀河星漢跟在吳端衣袖後,獻上頂禮膜拜。

奏樂忽而變得激烈。

那二胡與琵琶交相奏鳴,音色如狂風疾雨,又加入鑔、鈴、鼓、鐘四種音色。奏的是驚、是懼、是戰栗,如臨九霄天外,遠觀神佛列陣。道長信手抽下別在發上的木簪,平舉握在手中時便已是桃木劍。他步伐紊而不亂,右臂舞劍勾出劍花,劍尖如暗夜流星。每一擊都帶著颯颯風聲,在揮落自如中劃破彌散的煙塵,擊碎觀者早已顛倒的神魂。

神魂顛倒。

那激烈的琵琶震蕩何月竹的耳膜,神誌全然成了吳端身邊一粒小小火星,心甘情願飄在他身邊,不知何時才能落下。

樂聲漸漸舒緩,漸漸平穩,夜空中隻剩琴箏在合鳴流淌。

吳端腳下紋路的暗金色熄滅了,他停下禹步,反手持劍,赤紅的後擺被微風緩緩吹起,在火光中浮動。

在那收尾的箏樂中,眾人上方落下了灰黑色的雪,飄飄灑灑,持續不絕。

何月竹早已失了神,任灰雪落在他額上、鼻尖,如火星般炙熱,又像初雪般柔軟。

吳端緩緩睜開雙眼。在噤若寒蟬的眾人注視中,他環視台下,最終落在何月竹身上。

隔著灰雪的久久對望,他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如引誘般轉身走進祠堂赭紅帷幕後。

吳端剛一下台,霎時鞭炮齊鳴,鑼鼓聲起。先前伏跪在地的吳家人紛紛起身,他們張開雙臂沐浴那飄飄灰燼,同時憋壞了的談笑、祝福、抱怨不再顧忌,人們談天說地,氛極濃烈。這場齋醮科儀終於結束了!

隻有何月竹仍然怔怔伏在欄杆上,發現見不到吳端,頓時被抽走三魄。他跑下樓,想起了耳上的玩意兒,便摸著耳垂,嘴裏呼喚:“吳端、吳端。”

“嗯?”吳端應他,“還餓著?”

“我就知道!你你你!”

剛剛那個偷笑他貪吃的,一定就是本尊,臭道士早就透過耳璫偷聽他的動靜。何月竹又氣又羞,跑到一樓大堂,隻見人群來來往往,各個方向都有人湧去,現場幾乎亂作一團。他左右張望,隻想找那絳紅色的影子,“你在哪啊?”

吳端笑了一聲,“你來找。”

晚上九點。今晚月色格外皎潔明亮,金色的月輝下,何月竹站在大堂正中央。環顧四周,小樓的一二層已經滿滿當當聚齊了人,他們按血脈親疏關係落座,觥籌交錯,舉杯痛飲,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一起享用年夜飯。

何月竹百感交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熱鬨的年夜飯。他父母都是家裏獨苗,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早已經駕鶴西去,就算父母健在時,也從沒嘗過這麽濃重的年味。

“小何——!”吳老四從二樓雕欄內側探出來,“上來一起吃啊。”

何月竹連忙擺手,“不了不了,我吃過啦!”

趁著無人注意(雖然就算被看到也沒人敢攔),何月竹偷偷摸上祠堂。他穿進層層帷幕,幕布又厚又重,前後左右都是同樣的大紅色,搖曳著燭火的影子。他迷失方向,卻鮮明地直覺吳端就在身旁某處。

一抹又一抹紅打在臉上,在帷幕中茫然穿行著,他的手終於被輕輕覆住了,而後加重力度,換作十指相扣。何月竹轉身,在映著燭火的紅色帷幕下,吳端那雙黑色的眸子更加深黑。

吳端微微偏頭,笑他,“剛剛有人看入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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