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道場過後,他成家還要與司馬家一同將引魂燈從無所觀護送至榆寧城隍廟。要忙活整整一夜。
——司馬家乃是榆寧一帶的本土大宗。其立足榆寧的時間遠長於成家,與那些遊魂的淵源自然更深些。因此成甚堅持,今夜的祭孤科儀,司馬家也得一同參加。
成澈本以為又要被迫照顧表妹,好在司馬媛年紀尚小,不可進觀。於是與司馬衍留在了司馬府中。
可兩姐弟覺得,一點也不好。
當晚剛剛入夜,他們就被乳母連哄帶騙躺上了床,還被千叮嚀萬囑咐,“今夜小孩子家家要早點睡覺!”
“怎麽這麽早就喊睡呀?”司馬衍不解,“今天是什麽日子呀?我爹娘呢?一整天沒見過他們了?”
“小少爺,小孩不能問這麽多!好好睡覺就是。”
中元鬼節,萬事皆休。最為避諱的話題,便是中元節本身。
人人各自心知肚明即可,斷斷不可掛在嘴邊閒談。
小心引鬼上身。
“好吧......不說就不說吧。我睡了。”司馬衍閉上眼睛。
乳母摸摸司馬衍腦袋,可她剛走遠,男孩就溜進了一牆之隔司馬媛的房間。
——先裝睡再偷偷閒聊,是司馬衍和司馬媛的家常便飯。
“阿姐,你睡了嗎?”
司馬媛是聽話的,她記著要早點睡覺。躺在床上輕聲應弟弟:“我睡了。你也快去睡覺吧!”
司馬衍坐在她床尾,“阿姐,我睡不著。”
司馬媛沒有回答,閉上眼睛想睡,可躺在床上橫豎睡不著。
而她弟弟已經搬了一隻小板凳坐在窗邊眺望街景,“今天街上也好安靜哦。阿姐你來看呀。”司馬府位於榆寧中心高點,整座榆寧城一覽無餘。
司馬媛更睡不著了,掀開被子,爬下床也坐在窗邊往外望去。
一看還真是,今天種種似乎都與平日不同。
一大早那些大人們便不見了影子,留守的仆人也各個說話低聲細語,好像生怕驚擾了什麽似的。
不僅如此,入夜之後宅邸內還禁點燭火,禁起爐灶,連晚飯都是難吃的冷食。
而現在俯瞰榆寧城,往日人來人往、小攤小販不勝其數的鬨市竟也不見人影。茶水攤、點心鋪不再營業,不見一絲灶火與煙氣。以致整條街道昏昏暗暗,除了月光,再無一點兒光亮。
司馬媛左思右想,“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
“翠媽說了,小孩子不能問這麽多。”司馬衍裝出乳母的口吻。
“這些大人就是討厭。”
“真討厭!”
他們百無聊賴坐在窗邊,司馬衍忽然說:“姐,你知不知道,咱們府裏其實藏著一條地道?”
“啊?你從哪聽說的?”
“我上次去地窖偷酒喝,忽然父親大哥進來了,我就連忙躲進了酒壇子後麵。親眼看他們按了塊石磚,牆上就開了道暗門!”
司馬媛大驚:“你別唬我!”
“我騙你做什麽,我看他們進去了,就也偷偷跟著進去...沒想到啊,地道裏麵竟然放著好多好吃的。然後,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
“我被發現了...父親就把我趕出來了。”
“呃...”
“姐,上次沒玩夠就被趕出來了。要不...今晚趁他們都不在,咱們去那條地道裏玩玩。”
“啊?你真的要去嗎?”
司馬衍反問:“難道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我...”
“哼,你不去就一個人留在這兒睡覺吧!我自己去了!”
“別,等等。”司馬媛最怕自己被丟下,“你去我也去。”
於是兩人悄悄摸出房去,路過翠媽房間時聽了一會兒:鼾聲如雷。
夜風拂過司馬府的院落,明明是盛夏,竟有些微涼。他們一開始還小心翼翼,很快便發現今夜偌大司馬府居然連個巡邏的家丁、護院都沒有,於是姐弟倆都放開了步子。
兩人偷偷潛進了司馬府釀酒的地窖,司馬衍踩在酒壇上摸索,“在哪呢?我記得是在...”他小手拍上一塊石磚,當即牆壁發出一聲巨響,石壁竟從兩側打開。
“哇...居然是真的!”司馬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探進頭去,隻見是條繼續向下的階梯,階梯深處有燭火的微光。
“當然是真的了。”司馬衍首當其衝,小跑了下去。
“你小心腳下。”司馬媛不想被拋下,便也連忙跟上。
石階不長,沒一會兒便到了頭,司馬衍還真沒騙人,確實通向個擺滿好吃玩意兒的房間。
不過,擺放甜點水果的是張靈桌,香燭間立著個小小香閣,赫然供著一道靈牌。
司馬媛不解,“這是誰的靈牌,怎麽不擺在祠堂裏?”
她緩緩走向靈桌,讀出靈牌上的字:“愛妻...司馬氏之靈位?”
她弟弟恍然大悟:“愛妻...噢,是娘親的靈牌!”
“你瞎說什麽呢!娘親活得好好的!”司馬媛仔細一想,“難道...是大哥的娘親。”
“大哥有娘親?”
“當然有啦。我聽下人說,咱們的娘親不讓府裏談大哥的娘親呢。”
卻聽司馬衍嘴巴嚼得吧唧響,臉上都是點心碎。
女孩一驚,抬手拍了弟弟腮幫子一掌,“供品不能吃!”
司馬衍臉頰吃痛,泛起淚花,“你打我!不就一塊米糕,阿姐竟然打我!”
他擦了擦眼淚,“最討厭阿姐了!”竟悶頭跑進了黑暗中。
“阿衍!”
男孩跑得飛快,司馬媛愣是沒抓住,眼見著弟弟的影子已經被黑暗吞沒,她連忙抽起靈桌上一根香燭,追著司馬衍往地道深處走去。
“阿衍?阿衍!”她的連聲呼喚回蕩在地道中,男孩卻沒有給她任何。
地道裏安靜得不像有人來過,連燭芯焚燒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卻聽身後一聲合掌般的清脆。女孩左手護著燭火搖擺不定的微光,回首看去。
那靈牌忽然倒蓋在了靈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