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木偶雙眼竟赫然蒙上一層紅蠟。
阿澈?
無端為之一怔。他既身處鏡像之中,那麽所寄托所思所想的木偶,也是成澈現狀的某種照應。
他好像忘了傷痛,慌亂以指腹刮去紅蠟,可剛一刮去,又蒙上新蠟。
阿澈?阿澈?你怎麽了?
他不知這片紅蠟意味著什麽,隻有直覺,成澈有大變故。
驚慌間,木偶竟不斷乾枯,傷痕累累,到最後在他手心化作一灘血水消失殆儘。
“阿澈——!”
無端失聲喚他,牽扯他的傷口劇烈疼痛。
可他已經不管不顧。
“不...不能...死在這裏...”
成澈還在等我。
無端咬緊牙關嘶吼一聲,雙手肌肉顫抖不止,費勁所有力氣,才終於合上手掌、掐出訣法。
霎時間,七道青色符紋再度重現。
為擺脫這道法紋,巨蛇頭也不回向九霄雲外衝去,可無論它怎麽逃,那七道符紋都緊追不舍,且彼此間緩慢結起青色的光路。
在那布滿漫天星辰的夜空中,逐漸浮出了七星陣圖。
蛇口中,無端幾乎是扯住嗓子喊出二字:
“天樞——!”
當空一簇劃破天穹的霹雷將巨蛇重重砸回洞庭湖麵,揚起的駭浪足足有千層之高。
“天璿——!”
一道青光法陣砸入水中。陣法中刺出無數尖銳礫金,巴蛇被刺入水底,忙不疊變小在不斷生長的尖中穿行躲避,然而尖刺密密麻麻,刮下無數蛇鱗。
“天璣——!”
又一道法陣從天而降。放眼看四周,整片洞庭湖水都浮於當空。仿佛山川顛倒,日月反流。巴蛇仍被按在湖底刺陣中,此時顧也不顧,連忙變大吃下所有尖刺,也要往空中湖水中撲去,以此躲避即將到來的——
“天權——!!”
隨著燃儘天地的青焰爆開,浩蕩洞庭湖水,一瞬發。
青色的爆炎中,巨蛇遍體鱗傷,對空噴出大片黑液,裹挾著無端一同被噴出。
道長在洞庭湖底的泥漿灘塗中翻滾幾圈,身邊落滿了尚在茍延殘喘的魚蝦。或許這便是回光返照,重傷之至,反而身心都無比暢快。
他高高抬手,桃木劍立即飛回手中。而在巨蛇眼中淬煉許久,桃木劍竟浮出蛛網般破碎的紋路,而斷裂處金光四溢,如日出雲層。
長劍環繞出一黑一白兩道光紋。他緊緊握住,半身打在忽明忽暗的光暈下。
而他腳邊巨蛇尖牙斷片也被金光吸引,竟纏繞著覆上,化作數道金色的荊棘。
無端朗聲笑開。
他的劍,從此開刃。
巨蛇已是強弩之末,隻能變作尋常蟒蛇大小,從灘塗中朝道長爬行衝來。
無端輕易閃身避開,桃木劍開刃,刀刀見血,刀刀入肉。
隨他一劍斬斷蛇尾,巴蛇黔驢技窮,隻能再度試圖讓身體膨脹開,然而一番努力卻唯有蛇首變大,蛇身仍然好似托著一根細繩。
滑稽的模樣讓無端的笑意越發肆意,他也不再反抗,握緊長劍任蛇一口吞下。
天地間再度寂靜,卻唯有一瞬。很快有接二連三的碎骨聲從蛇口中傳出,下個瞬間,道長刺穿巨蛇顱骨,伴著黑白兩道循環往複的光暈從中破蛹而出。
這場苦戰,終於勝負已分。
無端踏在巨蛇兩眼之間,金荊纏繞的長劍深深捅入蛇腦。
又深深抽出,當即開口處噴出大片黑血。
道長全身浸透在黑血中,疲憊閉上濕透的雙眼。
再睜眼,他仍舊衣不沾水,靜靜端坐。與木舟一同浮於風平浪靜的洞庭湖上。
天朗氣清、滿天星子,他在鏡中苦戰不知多少回合,於現世卻不過須臾之間。
唯有右手中指指尖纏繞著一隻黑色的小蛇。
無端難抑心中激動,當即朝岸邊揮出手去,“蛇!”
蛇瞬時脫手,變得無比巨大,蛇首潛入水中,蛇背為他搭起上岸的橋梁。
甚至無需多言,蛇能完全理解他主人的所思所想所需。
無端更是萬分欣喜,隻要由他驅使,巨蛇定能帶著他日行千裏,那麽他今夜便能取到糧草,甚至日出前便能重回榆寧。
“阿澈...阿澈!我沒騙你,隻要七日!”
有了這條蛇,榆寧便有救了,成澈也有救了。無端長舒一口氣,踏著蛇背登上岸邊。
他重新抬起手,要收回蛇,“蛇。”
話音剛落,卻從心口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烈刺痛。他渾身失力一傾,跪倒在洞庭湖岸。
無端一把扯開衣襟,隻見心口竟泛著猙獰的黑色,從心臟向外緩慢蔓延的,是蛇的黑色鱗片。
而指尖小蛇一雙隕星塵埃般的蛇目注視他。
——凡人之軀妄圖染指神物,這便是代價。
蛇毒不知何時注入了他的身體。
避無可避的死劫,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