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麵前擺放的數本殘破書籍便緩緩浮空,蒙塵的內頁無風卻快速翻動,那些殘破的頁角正在緩緩修複。
程澈接住書本翻看,大喜過望。
不僅燒毀的部分重新複原,原本模糊不清的字跡也在他的法術下能辨出一二,他在心裏小小地雀躍:
“雖然呼風喚雨不如道長,但我倒是擅長將東西複原…”
程澈立即鑽研進了書本裏。
書上說,凡人身上皆有煞氣,隻是淺薄與否的問題。煞氣首先受命格影響,譬如生辰八字,若八字與五行相衝便會命裏犯煞,家宅不寧。
程澈想,我的生辰八字倒是中規中矩。
再往下看,書中解釋:煞氣的另一來源,便是俗世中常說的“現世報”。人的仇恨能夠化作煞氣糾纏被憎恨者,讓其今生不得安寧,甚至永世不得超生。一言蔽之,越是受人唾棄受人鄙薄的惡人,身上煞氣越是濃厚。
程澈更迷茫了,這好像和他也沒關係,畢竟他從小待在道觀,除了道長以外的生人都不見幾個。
他花了一整天讀完全本,沒有太多收獲,倒是學了一道能讓周遭煞氣顯形的符咒畫法。
他忐忑摸出一張空白符紙:雖然道長說我身上的煞氣早就消了,可還是...確認一下吧。
“叮——”
白底青字的符咒在他施法瞬間散開。
程澈還沒來得及提心吊膽,便有道濃稠的黑色在他眼前一晃而過,猶如惡鬼朝他張牙舞爪撲來。
“啊!”程澈嚇得後退三步,良久才緩過神。
剛剛那個該不會...是我身上的煞氣吧。
他心存僥幸,“不對不對,一定是符有問題。”
小道士知道畫符最好的原料是繪符者的鮮血,哪怕符咒畫得不好,也能事半功倍。他心下一橫,咬破自己一根手指,在符紙上重新畫了一道現形符。
“急急如敕令!”
法術施展,大片汙黑肮臟以他腳底為中心源源不斷向外釋放,隻片刻便染了整座藏經閣。讓程澈感覺自己活脫脫一座在宣紙上打翻的硯台。
若真是墨水就好了。
程澈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些混沌如血池,卻又漆黑如墨汁的汙垢,“這真是...我身上的煞氣?”
恐懼如沼澤中探出的數隻巨手,牢牢掐住他的脖子,要把他就此拖入無儘深淵。
“別過來——!”
程澈好不容易掙脫出來,伏在窗台邊想透透氣,可原來他的煞氣早已將整座道觀都籠上了一層黑霧。
隻會帶來不幸、厄運、災難的黑霧。
“怎麽會這樣...”
“難道師父眼裏的我……一直都是這副模樣。”
“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不要…我不要!”
程澈腹中猛地一痛,向前嘔出一灘鮮血。從那天開始,他便患上了時不時嘔血的惡疾。而他藏得很好,無端不知道。
如今再看前後左右聚集的百姓,毫不知情便懇求他這個災星施法賜福。可哪怕災星隻是施舍一點點好意,最後也會變成禍害這些人的不幸。
程澈隻能躲閃開,試圖不去看他們的眼睛,“...別靠近我。”
可迎麵一個婦人跪在他身前,哭著求他,“小道長,求求您,求求您,我兒子每天都吃不飽飯...”
程澈咽了口苦澀的唾沫,“每日辰時巳時無所觀都會布施救濟粥,你們可有領到?”
“僧多粥少,一片菜葉都分不到,全是湯水啊...”
程澈艱難閉了閉眼,試圖解釋,“如今國庫空虛,各地也急需撥款賑災,實在是...”
最終還是心軟了,把小竹籃裏的一袋零花錢全給了婦人,“給你吧。”
可他救不了所有人,此舉更是讓其餘流民變本加厲圍住他:
“我呢?我兒子比她兒子還小!”
“我還有個繈褓裏的孫兒...”
程澈連連後退,“我身上沒有那麽多...”
後背又撞上了另外的流民,
“那道長您能不能點石成金分給百姓啊?”
“是啊是啊,道長法力無邊,一定能!”
“咱是餓得走不動了...能走動了,立刻不臟您的眼。”
“我們該怎麽辦?”
“誰能救救咱們?”
流民重重圍住他哀求懇求,一張張饑腸轆轆的麵孔在眼前交疊閃過。
而程澈在中心無能為力,束手無策。他不能點石成金,也不能變出糧食啊...
明明是第一次遭遇這種事,然而此時的無力感,竟讓他似曾相識。
程澈腦袋一痛,斷片似閃過某些碎片般的記憶:“成...快想想辦法!”、“您快想想辦法!”、“我們都指望您了!”......
疼痛如瘟疫般蔓延到他腹部,程澈向前一嗆,又嘔出一灘鮮血。
“血...?!”
“見血了!”
“快走、快走!”
流民知道事情鬨大了,在片刻之內鳥雀散開。
腹中的刺痛越來越烈,疼得程澈幾乎直不起身子。
他緩慢挪回觀去:
“師父...我好痛啊...”
與此同時。宮闈深處。
皇帝的寢宮靜靜悄悄,如空無一人。
無端道長被當今太子請來給皇帝辦賜福齋醮。而迎接他的,是一個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