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端抬眼向上看去,“它在有意躲著。你要拋開八識,用法術去探。”
何月竹一怔,閉上雙眼,按他師父教的去辦。周身散出法術,然而竟都被一股透明的“穹頂”蓋在花柳巷中。
何月竹睜開雙眼,暖光熏人的花柳巷中上空必定盤踞著一層陰氣,“花柳巷裏...有鬼...!”
無端在身後說道:“這厲鬼修為不淺,怕是已超過六百年...”
何月竹偏首糾正,“目前來看,執念非惡,不像‘厲’鬼。”
小道士看向半空,榆寧人按理都留在無端身體裏了,怎麽還會有六百多年的鬼怪。他心中隱隱有個猜測。
無端的猜測卻也坐實。道長悶笑一聲,張開雙臂,“你果然在找它。”
身後浮起七道蓄勢待發的白底青字符咒。
“等等!你要做什麽。”
“送它超度。”
七道符咒,難道是...!何月竹慌了,連忙向前一步,“這裏不是結界,這麽多人聚集,你直接施展法術...”
無端原諒了徒兒的遲鈍:“忘了嗎。教過你的,青焰對人無害。”
“可...!”
眼見無端身後的符咒緩緩結起七星光路,何月竹知道他是計劃以暴製暴,直接超度這隻惡鬼。縱然青焰對人無害,可光天化日降下大片青焰,也足夠駭人聽聞。
更何況,他並不希望道長直接送“這個鬼魂”超度。
若它真的是她。
無端的法術逐漸結成,那股陰氣似乎也有所察覺,鋪天蓋地一陣陰風從花柳巷上方呼嘯而過,吹滅紅燭,卷起帷帳,整條花柳巷瞬間一片漆黑。
它在害怕。
它的執念在激化!
若是這樣持續刺激,怕是最後它真會變成厲鬼。
也正當此時,何月竹耳邊也響起了少女的怯怯呢喃:
“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
“能不能求道長,別恨我。”
“澈表哥...!”
何月竹驚出一身冷汗:“阿媛!果真是你!”
他立即扯下發上木簪,化作修麵小刀直指道長——他做不到像無端那樣直接施法,至今還需要法器——身邊逐漸也盤繞起數道符咒,“你停不停手!”
無端一怔,情緒不穩讓他身後的符咒青光明滅不定,“你...!”
有人這輩子,從沒有被阿澈拿武器針對過。
何月竹持刀的手仍然不偏不倚對著無端,“我來超度。”
“...。”
他看到無端狠狠咬了牙。
何月竹毫不退讓,“掌櫃回客棧去。”
“等我了結此事...”他深吸一口氣,“我就把一切都和你解釋清楚。”
無端放下雙臂,身後符咒的光路越來越薄,他的視線也越來越涼,“我等著。”
他大步從何月竹身邊邁過,肩膀撞過肩膀,最終消失在花柳巷儘頭。
何月竹收起木簪別回發上,長長舒了口氣,“出來吧。阿媛。”
司馬媛的聲音直接傳進他腦子裏,“...等等...道長還沒走遠...”
何月竹沒想到司馬媛怕無端怕到了這個地步,輕聲安撫:“你怎麽怕起道長了。”
“我怎麽能不怕,全都怪我,才把你們害成那樣...道長他……會把我千刀萬剮,讓我不得超生——!他今日到這裏,就是為了殺我...!”
哪怕是善意的魂魄,被刺激到執念也可能變成厲鬼。
何月竹連忙安撫:“阿媛,他是來逮我的,不是來殺你的。”——怎麽說出來顯得我這麽沒麵子。
他又接連安撫了幾句,然而直到無端徹底走出花柳巷,才有一道黑影緩緩聚在何月竹身前的牆上。看身形,是司馬媛。
“阿媛!”何月竹深吸一口氣,“我真的沒想到還能見到你。都過去六百年了,你怎麽還留在人間...”
“...已經六百年了...?”牆上的黑影顫顫巍巍,仿佛在燭光下,“原來已經六百年了...為什麽還留在這裏,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不能就這樣死掉。”
“阿媛...”
黑影的邊緣越來越清晰,漸漸地,越來越像一個被直接拓印在牆上的活人,“表哥,你變臟了。你身上好臟。”
何月竹抬起手,紅黑色的泥漿在他指尖流淌,“是啊,所以我要回來取走那張字據。你知道它在哪嗎。”
牆上的黑影似乎點了點頭,長袖一揮,它的黑色便從牆上決堤湧出,黑壓壓灌進花柳巷。
何月竹重新抽出了木簪,卻見那些黑影覆蓋上花柳巷的每一棟建築,竟在片刻後聚成一棟棟前後相連的樓閣廂房。
“司馬府!?”何月竹恍然大悟,“我已經在你的結界裏了。”
話音落下,司馬媛出現在他身邊,“嗯。”
女孩保持著死前的模樣,麵無血色,衣發淩亂。還不到他肩膀高。
何月竹久久凝望女孩,再環顧四周夜色籠罩下的司馬府,頓時百感交集,語塞道:“當年...就是在這個地方...”
一人一鬼所站之處,正是六百年前成澈被手下背叛、司馬媛被父親拖走的司馬府正院中心。
司馬媛的哭喊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我什麽都不知道!”
女鬼抬起手,如引人入室般自然而然。
聲音陰陰幽幽,“跟我來吧。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