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我會帶進墳墓(1 / 2)

太上敕令 晨昏線 2541 字 4小時前






第186章 我會帶進墳墓

何月竹夢見自己快要死了。

一雙雙腐爛的血手從黑暗中探出,劃爛他的皮肉,撕扯他的骨頭,視野邊緣反複泛起灰黑色,是眼睛在出血。一呼吸便嗆住溫熱,是鼻腔在溢血。

他已經沒有太多說話的力氣,蜷縮著,雙手試圖去夠身邊的人,像一個即將溺死的人,去夠岸上綽綽的影子。

“無端...無端...!”

“無端...我不能呼吸了...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雙手都撲了個空,眼淚混合著濃稠的血沫染了滿床,他才發現原來身邊空無一人。

發覺後,疼痛也像空氣一般凝滯了。何月竹倒在床上,一度以為自己會就這樣無聲無息燒死在小廬裏,一度也平靜地接受了,然而今夜,二十歲生辰的前夜,他好想吃米糕。

他掙紮著從床上爬起,套上道褂,心中隻剩一個懦弱的念頭:我要去無所觀。

我要去見無端。

不管他還要不要我,我要去見他。

何月竹披著夜色,徒步踏上了前往無所觀的路途,走得踉踉蹌蹌,神誌昏昏沉沉。

不知自己還要走多遠,有時甚至感覺已經推開了袇閣大門,他在外麵玩了整整一天,師父已經為他備好了一籠的米糕。輕拍一把他要夠的手,“小心燙!”

然後自己絲毫不怕燙,為他打開籠,裏麵有好多各種模樣的米糕,方的,圓的,兔子模樣的。師父夾起一塊白色的米糕,“阿澈,張嘴。”

小道士張開嘴一口吞住,吃得津津有味,“師父的米糕最好吃了。可是...怎麽是鹹的。”

何月竹喃喃:“無端,怎麽是鹹的?”

他一個趔趄撲倒在地,抬起臉。

哦,原來他根本還在往無所觀盲目跑去的路上。那剛剛吃的是什麽,是汗,還是淚?他不知道,隻知道害怕了,他真的很害怕。人在麵對死亡時本能的害怕,讓他雙腿仿佛都不知疲倦。而他快要死去的神誌,讓他一時想不到比徒步更好的方法。

他讓自己去想無端,想無端還會是那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嗎。

不,不會的。明日可是我的生辰啊,至少明日,他一定會聽我好好說的。他會準備好米糕,他早就等著我去找他了。

他一定很著急我這些天都去哪了,那我就告訴他我發燒了,生了一場大病,讓他好好著急一番。

然後我會吃下他做的米糕,告訴他,我已經痊愈啦!

但是我必須要讓他知道,我接下來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很遠很遠的地方...這次,他真的追不上了。

晨光熹微的日出時分,何月竹終於徒步到了無所觀門前。

他慶幸自己來得很早,再也不用排隊拜見道長了。輕輕推開門,無端正手持掃帚打掃院中銀杏的落葉。

何月竹木頭般站在門口,等著道長問自己這些日子都去哪了。其實他僅剩的力氣,也支撐不起他先起話頭了。

然而無端一言不發,沒有抬眼瞟他一下,隻是專注於將散落的銀杏葉掃進一個竹編畚箕。

何月竹環顧四周,香火嫋嫋,供燈灼灼,原來無所觀缺了他,一切照常運轉。

何月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條和主人走失的狗,饑腸轆轆四處覓食,先被野狗咬碎了耳朵,再被壞人賣進了屠宰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也找到了回家的路,進門卻發現沒有他,主人的日子一切如常。

無端難道看不出他臉色不好嗎,難道看不出他生病發燒了嗎,他知道他看得出,他也知道他不想理會。

何月竹勉強笑著,走進道觀,來到銀杏樹下,踩在無端打掃的落葉上,像個乞丐。

“無端...我餓了。有米糕吃嗎?”

無端避開他腳下的那一片,轉而去打掃另一塊地磚。沒有一點會從什麽地方變出一袋紙包米糕的預兆。

何月竹輕輕“哦...”了一聲,他已經知道答案了。他仰起頭去憋淚水,紛紛揚揚的銀杏葉打在他臉上,“這棵銀杏...它已經長得這麽大了...你真的把它照顧得——”

無端停下打掃,而這個動作打斷了何月竹。

他微微偏頭,用一種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何月竹,仿佛在說:和你有什麽關係?

手指頓時發麻。何月竹忽然明白無端為什麽能對他這麽冷酷殘忍,原來,他已經並不把他看做阿澈了。

何月竹扯了扯嘴角,“嗯。”

無端,你沒有錯。我已經不僅僅是你的阿澈了。

何月竹摘下發上半截木簪,遞給無端,“木簪...還給你。我以後用不上了。”

一陣秋風刮過,又落了不少銀杏葉在兩人腳邊,無端輕輕將他們掃做一團。

何月竹持簪的手停在半空,“要不要我幫你修好...?我會修的,我的修複法術很厲害。”

無端俯身抖了抖竹編畚箕,將裏邊的銀杏葉壓實。

何月竹顫顫道:“你為什麽不說話?”最後三個字融在淚裏,根本聽不清。

無端終於回話了,“不必。”

不必還我,不必修好,還是不必說話?

何月竹苦笑一聲,“那...那我走了。”

他給了無端追問的機會,譬如你要去哪、你還來嗎…可無端沒有追問,甚至沒有留給他一個類似於“哦”的語氣詞。仿佛他們是陌路人。

嗯,他們就是陌路人,早就協商一致了。可是如今痛楚得想要當頭撞死在銀杏樹下,是因為他過去三生三世都被寵壞了嗎。從來不知道無端的冷漠無情,不論是真是假,每一句都像千刀萬剮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