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竹猶猶豫豫,“我...我能走的。”
吳端沒有起身,“可我想背。”
何月竹輕聲笑了,那就卻之不恭,依依趴上道長的背。可這一趴,更是讓困意泛濫,吳端的氣息,吳端的體溫,吳端的心跳如潮水翻湧而來。何月竹想自己知道吳端為什麽就愛背他了,彼時他們跳動的心臟緊緊相貼,同頻共振。
不設來處,不設歸處,他們隻是緩緩向前。何月竹打了個睡眼惺忪的哈欠,像個瞌睡蟲似的吧唧吧唧嘴。
吳端笑他:“何小竹打瞌睡了。”
“何小竹是......?是我!”
“真瞌睡了。”
“嗚...臭道長,就會取笑我。回來後都沒聽你喊我阿澈了。”
吳端輕笑道:“那年聽你說自己連名字都是偷成澈的,我真的怕了。”
“那是...我在鬨脾氣,說氣話呢。”何月竹緊緊摟住他,“其實我最愛聽你喚我阿澈了。”
阿澈。阿澈。
第一字要啟開雙唇,呼喚的前奏。
第二字要上下後齒相撞,耳鳴回響,從肺腑索取一口氣,讓音調落下去。
吳端清了清嗓,喚:“阿澈。”
何月竹往他側臉啄一口,“阿澈在。”
他真的好喜歡他喚“阿澈”的語調,“不過...嘿嘿,何小竹也不錯。這樣吧,以後我小名叫阿澈,大名叫何小竹...不對不對,何月竹。”
吳端忍笑,“好。何小竹。——回去我就在聘書裏署名何小竹。”
“聘書...你還要再寫嗎?”
“嗯。寫到她答應為止。”
何月竹想了想,捏捏道長臉,“你也好傻。她說不收何月竹的聘書,你以為換個名字她就收了麽?”
吳端笑道:“說不準呢?”
不過何月竹還是聰明的,聰明就聰明在知道吳端不會像自己那麽傻,吳端絕不做沒把握的事兒。
“吳端,她為什麽說‘何月竹已經死了’...?”
吳端語氣溫柔,說了一句若有所指的,“她有她的用意。”
何月竹歪歪腦袋思索,“她是不是看出我不隻是何月竹了。”
吳端朝前路邁去,放遲鈍的人兒自己去猜。
何月竹想起姐姐在手劄裏給他的留言:不論你在哪,和誰在一起,還會不會回來,姐姐隻要你過得開心幸福就好。
可回想早前與姐姐對話,他一點不像個開心幸福的人,反而浸在悔恨與歉意中。
何月竹好像終於明白了,“何月竹已經死了,她這麽說是希望我能放下何月竹的愧疚,迎接新的開始...開心幸福就好。”
吳端為他的遲鈍嘆氣,無奈搖頭,“總算想通了。”
何月竹嘟起嘴,“你早就看出來了。”
“自然。”
“唔...”何月竹不和他辯了,轉而靠在他肩頭,“姐...謝謝你。下一次見麵,我一定會告訴你,我很幸福,特別幸福。”
或許是困得淚眼朦朧,餘光裏忽然泛起暈開的藍色熒光。何月竹偏頭往光源望去,潮漲潮落,海麵竟蕩漾著一片晶瑩的鈷藍。鈷藍忽明忽暗,閃爍著柔和的微光,仿佛水麵流淌著的眼淚,又仿佛一層藍鑽輕紗。
“哇——!”何月竹拍拍吳端的肩膀,“你看,藍眼淚。”
吳端也往海麵看去,層層疊疊的藍光映在彼此麵龐,活了千年,他從不知道大海這樣澄澈。他將背上人兒放下,“去吧。”
何月竹兩步跑進了翻湧的潮水,藍藻隨他步伐攪動,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入星空,燃著燦爛的星光。他掬起一抔邊緣泛著藍光的海,倒映著天空一抹若隱若現的下弦月。
何月竹仰頭望去,當空找月亮,“吳端...”
“澈?”
何月竹回頭看向他的月亮,音量不重,語氣卻無比認真,“姐姐說得沒錯,‘何月竹’這三個字已經載不起我們經歷的一切了。我想乾脆...從此換個名字。”
吳端涉水而行,任波浪拍打他的腳踝,他去接愛人上岸,“想換什麽?”
手心泛藍的海水早已漏光,何月竹揚起笑容,順著海風喊出剛剛腦海裏一閃而過的名字。
“何月逐。”
吳端將三個沒有改變的音節在口中念了一遍,溫柔笑了。
“不論你我何時分別,不論未來分隔何地。”
“阿澈。”
“願逐月華流照君。”
何月竹知道他懂了,他就知道,他一定會懂。
他含淚應了一聲“嗯”。
“不論季節時令,不論陰晴雨雪。”
“何月逐都有他的月光。”
生離,死別,往世,來生。
那道灑向他的月光,無端皎潔,無端澄澈。
<正文完>
/尾聲
“師父,師父師父!”
“嗯?”
“師父的道號是什麽意思呀?”
“......怎麽忽然好奇這個?”
“書上說了,無端,是沒有由來,沒有儘頭的意思。可是這世上哪有什麽東西既沒有由來,又沒有儘頭呀?”
“有啊...阿澈,有的。”
“是什麽呀?師父快告訴我!”
“總有一天,你自己會懂。”
畢竟,那本就是你教會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