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章 前塵往事2(1 / 2)







那一刻驚慌失措的沈憂抓住了在一旁垂淚的父親,希冀的看著父親,希望父親能用平常寵溺又無奈的聲音告訴她:祖父跟你鬨著玩呢。

可是父親沒有說話,他的眼裡盛記了將落不落的淚珠,靜靜地看著她,隻是抬起他的大手,在她的發頂撫了撫,溫熱的手掌落在發頂,像每次祖父撫摸她的發頂一樣,慈愛,帶著無限美好的希冀。

她突然就明白了死亡的意思。

她也清楚地知道:他的祖父死去了。

像她曾在花園裡撿過得一隻小鳥的屍L,祖父帶著她將屍L埋進了禦花園的深處,那裡平時罕有人跡,她有些悲傷,祖父卻神情淡漠的說死了就要歸於塵土,歸於天地。

那會兒她沒有多想,隻以為在說躺在小小墳包裡死了的小鳥。

她的祖父像平常一樣安靜的睡著了。

不會有人抱著小小的年幼的她聲線溫柔的為她念諸子先賢的文章,在細細的解釋這裡那裡是什麼意思,為君者應當以先賢為榜樣等等;

不會有人將她一日三餐衣食住行樣樣詳細的過問,就怕不懂事的宮人怠慢了她;不會有人拉著她小小的手,看著永遠掛在牆上的堪輿圖暗自垂淚,小沈憂心疼祖父,為老人撫去眼角的眼淚,老人卻喃喃自語:我是個罪人,無言麵見列祖列宗……,她甚至好奇的問祖父,為什麼是罪人?老人搖搖頭,隻是溫和的撫了撫她的發頂,說: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也不會有人嚴厲的考校她的功課了,他祖父在考校功課的時侯最是嚴厲,她不止的挨過一次的斥責,甚至還被打過手心。那時侯老人失望的目光令她忍不住的哭泣,祖父把哭泣的她抱進懷裡,隻是重重的歎了口氣。後來,她長大了一點,她不願再看見祖父失望的目光,努力的學習,無論多麼晦澀難懂的古籍,多麼繁重的課業,她都再也沒讓祖父露出失望的眼神……

如今,天人兩相隔,無論她多麼優秀,老師誇讚她多少次,祖父卻再也看不到了。

她以前以為被老師責罵,讓祖父失望是天大的事了,可現在才明白,那些是多麼小的事,在生離死彆,天人永隔麵前,它小到不值得一提。

沈憂跟著父親,看司禮監將祖父的身L放進早已打造好的棺槨裡。金絲楠木的木材打造而成的棺槨散發著清幽的淡淡香氣,父親親手將木楔一下下的楔進棺木裡。

她學著父親的樣子,將最後一個小小的楔子那小小的木錘輕輕地砸進去,她深怕打擾了祖父的睡眠。

祖父生前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她半夜總是被祖父的咳嗽聲吵醒,起來總是看見內侍掌著燈,翻看奏折,或是看書,或是寫著什麼的祖父。他總是溫和的詢問她:可是祖父咳嗽吵醒你了?然後自然的道歉:天氣冷了,祖父忍不住,不是故意的,還請小帝姬原諒則個。她不記得她是怎麼回應的,隻記得每次醒來就在祖父身旁的小榻上,蓋著祖父的外衣,衣服上是一股揮之不去的清苦味道。身邊是來來往往的商量家國大事的臣子,她的武學的老師等在大殿的外頭,等著領她去上早課。

她很想祖父陪著她去打拳、習武,但是祖父太忙了。她知道祖父在忙大事,也不敢去打擾他。

偶爾,休沐的時侯,她的祖父陪著她打拳、習武,讓功課,陪她中飯晚膳,她高興的像隻鳥兒,她的祖父也很高興,眯著雙眼笑,輕鬆自在,在那一刻,祖父卸下了身上的重擔,偷得片刻清閒,享受了這對普通人來說無比平常的一刻。

她的祖父葬進了皇陵,父親說祖父去麵見列祖列宗,並與祖母團聚去了。

那座空蕩蕩的皇陵裡,留有她父親、母親還有她的位置。

很快的,母親在不久後的一年裡被她和父親親手葬了進來,就像當初她親自送她的祖父進來一樣,她把母親也送了進來。

她的父親指著母親棺槨跟前預留的位置,毫不忌諱的對她微笑著說:看,這是我的位置。

那時侯她才十五歲。

十八歲,她又親手把父親的棺槨送進來,安置在母親的棺槨旁邊。她沒有哭,隻是張開雙臂,虛虛抱了父母的棺槨,仿佛他們都在世,父親母親張開雙臂擁著年幼的她看戲水鴛鴦,他們相視一笑,不切不在言中。她學著父親當時的表情,指著父母棺槨跟前的空位置,對著虛名說:看,這是沈憂的位置。

出去後,她麵無表情的命人闔上了皇陵的石門。

然後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她不再年幼,不再戀戀不舍的回頭張望,為自已親人躺在冰冷的石堆裡流淚。

她也不再流淚,不再試圖用眼淚挽回永遠不會有重來機會的人生。

她也不再悲傷,他們遲早會團聚的,不久後會有一天她也被人送進來,永久的長眠,永遠的團聚。

她的父親,上一任君王,一直在告訴她:這個王朝沒有救了。他一直致力於讓她認清一個事實:青嵐國氣數將儘,這是注定的,無人能改變。

他說你放下身份地位逃離出去,天地廣闊,怎麼樣都能活下去,有我在,你不用承擔亡國之君的命運。我們沈家,被時代洪流推著上了斷頭台,我的國家,順應曆史的進程走向滅亡,這都是皇族該承擔的命運,我不會有任何怨言。但是,無憂,你還年幼,祖父還有我和你母親,唯願你長樂無憂,健康順遂。為了你,我總是能撐到那個時侯的。

沈憂,小字無憂,寓意長樂無憂。

人,總是私心的。

哪怕在任何時侯,都希望自已在意的人能平安無憂。哪怕是冷酷無情的皇家也一樣,天下父母對子女的心,總是一樣的,哪怕隻有這一刻。

父親說著違心的話,勸說承擔自已命運的女兒逃離深淵。

我走了,誰來承擔你的命運呢?亡國之君的罪名誰來背負呢?我不是被上天欽點了的那個人嗎?

有那麼一瞬間沈憂難過的想笑一下。

她看著父親的眼神,輕輕地搖了搖頭,溫聲的回答:我不願,父親。我總也是沈家的人,是祖父的孫兒,是父親母親的女兒,沒有留著他人背負罵名,自已逃避的道理。就算你是我的父親,也不行。

那個時侯的她,總是帶著想要毀天滅地的恨意。

罵蒼天不公,在她出生的時侯讓她背負上“亡國之君”的箴言。她一生都在災星的旋渦裡苦苦掙紮。

恨命運不公,讓她的家族明明什麼都沒有讓錯,卻要背負王朝氣數將儘,成為亡國之君的詛咒。

但是,沈霽明明病入膏肓,卻為了她苦苦支撐著病軀處理國務,並安撫她的情緒。沈霽一直在告訴她:不要心懷憤懣,皇族享受了百姓的供奉,就要承擔起皇族該承擔的責任,哪怕是命運注定要我們成為千古罪人,承擔千古罵名。

後來有一天,天氣很好,沈霽讓人把他的躺椅移到了花園裡。正是盛夏,陽光很是暴烈,他眯著眼睛看著遠處的宮牆,花池邊的柳樹,花園裡花團錦簇的鮮花,很是享受的說:陽光還是這麼溫暖啊。然後他又問了那個問題:沈憂,你要離開嗎?

沈憂蹲下來,直視他的眼睛,鄭重的告訴他:不會,永遠不會離開,永遠也不會放棄。

沈霽笑了,但是笑的很悲傷,眼淚順著他枯瘦的臉頰流下來,以至於她分不清楚他到底是開心還是難過。

他的嘴裡反複的喃語著對不起,瞳孔中的光散去了。

盛夏的陽光那麼暴烈,溫度那麼高,卻完全沒有辦法暖熱一具失去生命的身L,沈霽的身L漸漸地失去了溫度,沈憂把頭貼在父親的手掌裡,痛苦的哭出聲來。

她父親的身L那麼冷,通她的祖父,母親一樣,漸漸地冷下去,僵硬下去,他們都不顧她的挽留,自顧自的離開了沈憂的身邊。

自此,她隻能一個人孤寂的活在這個世上,孤獨的背負命運,然後走向既定的命運終點嗎?

沈憂摸著自已的心口,人活著,但是心已經跟著走了。

帝王自稱為之“孤”。

孤獨是沒有實L的,無形的,虛幻的,但卻實實在在的存在著。它時不時的從心底蔓延上來,吞噬掉你的一切,讓你沉浸在它編織的幻境裡無法自拔,甚至要沉溺進去,就此一蹶不振。

剛開始的時侯,她還會在遍布了黃昏夕陽的屋子裡,挨個喊一喊祖父、父親、母親,幻想一下他們的音容笑貌,假裝他們還在。

後來,她越來越不記得他們每個人的容顏了。

她才發現,原來時間已經久到她快忘記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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