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沈滄追問父親也沒得出結果，末了沈滄隻對沈瑞說，是與不是有何關係，為人子孫隻要做到不忘長輩吩咐，勿忘恩義就好。</P>
遂彼時沈瑞放棄了追查真相的念頭。</P>
而現在情形又有不同，若是孫太爺真是二太爺，那麼當年“被倭寇拋下河屍骨無存”的二太爺是怎麼活下來的？怎麼發達的？是不是就此入了倭寇海匪的團夥？！這裡大有文章可做。</P>
壽哥問的是海商，潛台詞就是海匪！</P>
沈瑞便不敢輕忽，想著讓長壽回去查一查，若真有可疑之處，就要趕緊處理掉，讓這件事無懈可擊。</P>
沈家萬不能落下這個把柄，否則便不是賀家也有旁家，雖然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保不齊會不會再被朝中哪位利用。</P>
徐有貞都沒了多少年了，先前被誣告也平反了，且還是英宗複辟的大功臣呢，可當魏校考庶吉士時候，徐氏還擔心有心人會用魏校外公徐有貞之事阻斷其前程呢。</P>
他沈瑞背靠沈家兩代九卿，又是嗣子，徐有貞之事攻訐他未免可笑。可如果他有一位海匪親外公呢……</P>
朝堂之上雲波詭異，留一分把柄就危險一分。</P>
*</P>
鬆江這邊沈家與陸家聯手，動用各種社會關係暗地裡查起倭亂前後賀家的事。</P>
而在京城，沈滄的周年祭結束後，沈家族人紛紛南歸，沈漣和沈全卻尋了個借口留下來，也已開始了行動。</P>
隻是賀南盛到底是個人物，調教掌櫃自有一套，能被放在京城的掌櫃也不是尋常人物，沈漣聯係了舊日商界好友，暗中收買了幾個大夥計，卻始終沒能找到有用的關係。</P>
沈家在賀府的眼線埋得深，又在二門外，得到的消息非常有限。賀東盛也算是治家嚴謹，根本滲透不進內宅去。</P>
沈瑞既然能想到曾為浪蕩子的陸三郎，自然想過在京城也找這樣一個人。隻是他出門應酬也是書院朋友，不比那些三教九流都打交道的紈絝子，這事又非能光明正大求人的，隻能靠沈漣從商戶朋友處入手，找些地頭蛇接觸一二，慢慢尋個門路。</P>
*</P>
紫禁城，乾清宮</P>
劉瑾袖著手站在乾清宮東暖閣門前，遠遠瞧著丘聚一路招搖而來。</P>
但見丘聚一身滿繡大紅袍，腳下生風，那黑底金絲暗紋鬥篷因走得頗急兜風而起，頗有東廠大檔頭的氣勢，未及走近便招呼起劉瑾來，一張笑臉在陽光下格外刺眼。</P>
劉瑾眯了眯眼，淡淡道：“皇上召見，快些吧。”</P>
丘聚但笑不語，腳下又快了幾分。轉過兩扇門，有眼尖的小內侍一路跑進去報信，丘聚便將腳步放慢，挺直的腰板也彎了下來，聽得裡頭一聲“讓他進來”，也不等小內侍再出來稟報，便低垂著頭小心翼翼的移步進門。</P>
壽哥斜歪在羅漢榻上，一隻手上下拋接個秋梨玩，瞧見丘聚行禮便擺了擺手，漫不經心問道：“舅舅怎麼說？”</P>
丘聚躬身陪笑道：“回皇上的話，奴婢奉皇上聖諭問了壽寧侯建昌侯，壽寧侯並不知情，建昌侯說原就是他要孝敬皇上的，想著皇上大婚時修葺宮殿所用，怕等明春開凍耽擱時日，遂提前備下了。是侯府大總管因能修西苑而歡喜得忘了本，漏了些口風出去，如今建昌侯已重罰了一應相乾的人。隻冬日不好開工，物料暫時堆放在建昌侯城外莊子上。”</P>
壽哥嘿嘿兩聲，並不說話。</P>
丘聚腰更彎了幾分，也不敢言語。</P>
壽哥又拋接了兩下梨子，轉而丟在桌上，似乎自言自語道：“靈濟宮也係偽仙，真真無趣……”</P>
丘聚眉心一跳，偷眼去覷小皇帝麵色。</P>
就在今日早朝，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上書，對冬至節遣李東陽往靈濟宮祭金闕真君玉闕真君不妥。</P>
直言如秦始皇宋徽宗好仙，漢楚王英梁武帝好佛，唐憲宗仙佛俱好求福未得皆以得禍載在史冊。</P>
更是直斥靈濟真君生為叛臣，死為逆鬼而冒名僣禮，享祀無窮，惑世誣民莫此為甚。</P>
壽哥在龍椅上聽得都忍不住翻白眼，可人家有理有據從徐溫開始扒起，又抬壽哥與先帝相比，壽哥也沒話說，隻得表示靈濟宮二真君之祭據禮當革，回宮來自己悶悶。</P>
其實他對靈濟宮真君也不甚信，隻是厭煩劉健這一封又一封咄咄逼人的折子。</P>
丘聚心裡明白壽哥這是幾樁事情趕在一起了，心情大壞，又有月餘不曾出宮，憋悶得緊。心下暗道，瞧今日情形，賀東盛那邊的話是不必遞了。也罷，多抻他幾日也好讓他明白明白規矩，以後不要托大。</P>
他當下又湊近陪笑道：“皇上可是要往外麵去鬆散鬆散？不止禦駕要往何處，奴婢也好提早安排人護衛，讓皇上玩得儘興。”</P>
壽哥果然展顏，臉上樂開了花，卻點頭作老成狀，道：“還是你懂朕。去告訴牟斌那邊一聲。我要去……”</P>
他轉了轉眼睛，想了想，道：“嗯，就去會沈瑞玩玩！隻是他家那茶樓恁也悶人。他家郊外有莊子吧，就去最近的莊子上烤他說過的那個叫花雞吃。這天兒，地上生一堆火，下頭烤雞，上頭暖鍋子，再美不過。”</P>
說著說著，他的眼睛就閃閃發光起來，好像找到了何等好玩意兒似的，又連聲喊外頭：“今兒張會當不當值？叫他來！蔡諒蔡誦誰在？還要叫遊小五……”</P>
隨著小皇帝的一聲聲吩咐，小內侍們立時飛也似跑動起來，將皇命迅速傳達下去。</P>
丘聚躬身在後，看著小皇帝興高采烈的樣子，背後慢慢滲出冷汗來。</P>
丘聚肯幫賀東盛，並不是看在銀子份上。那敲詐隻是本能，實則他一個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多少人上杆子巴結，哪裡差那區區萬八千兩銀子。</P>
是他想有心拿捏沈瑞，恰遇上個撞過來賀東盛，順手撈一筆罷了。</P>
單純的一個少年入了皇帝的眼，丘聚並不會在意。但是先前沈家案子，張永奉皇命為欽差南下，替沈家漂亮了解了官司，結下了善緣，那便大大不同了。</P>
丘聚也是跟了小皇帝多年的人了，深知皇帝脾性，那一位小祖宗是看著順眼的人說啥就信啥的，這沈家小子頗有帝寵，他日若投桃報李，在小皇帝麵前替張永美言爭權，這丘聚如何能容！</P>
內宦之間的鬥爭，遠比朝堂慘烈得多。</P>
先前丘聚當了東廠大檔頭，又深知皇上不喜王嶽，他上位指日可待，還頗為得意，想過以東廠為跳板，跳去禦馬監才好。</P>
劉瑾對司禮監是勢在必得，他爭也爭不過，若能掌印禦馬監，便也能同劉瑾分庭抗禮了。</P>
當聽說張永要為監軍去太湖剿匪時，丘聚就已經警覺起來，有帝寵又要爭軍功，那便是往禦馬監去的路數！他豈容人動他碗中的肉！</P>
恰賀家撞過來，丘聚也就順水推舟，也去翻檢點兒沈家的把柄在手，以備他日之用。</P>
沒想到張永竟然能在太湖打個大勝仗，皇上讚賞有加！這可是實打實的軍功！要是讓張永占了禦馬監，那劉瑾張永兩個會讓他丘聚永世不得翻身的。</P>
丘聚二話不說火速派人八百裡加急送信給他在南邊兒的幾個乾兒子，拿著賀家給的線索深查沈家舊事和沈家的案子——扳倒沈家不是目的，他得想法通過沈家把張永搞掉！至少也要讓這賊廝失了帝心。</P>
這時賀家又求了過來，提了彆的思路，而丘聚的一個乾兒子也送信過來說那孫太爺老家查出孫氏戶籍上的年紀有些問題，其中有文章可做。丘聚這才進宮來想在皇上旁邊吹吹風。</P>
但眼下，皇上對沈瑞的寵信顯見的又近了一層。</P>
上次皇上出宮去見沈瑞問案時，分明還沒有這般歡喜。</P>
丘聚這等近侍最懂主子心思，當即就把所有的話都咽回肚子裡，現在絕不是掃興的時候。</P>
莫急。莫急。且先看看。且先看看。丘聚弓著身子，交握身前的雙手又緊了緊，提醒著自己清醒一些。</P>
不要打草驚蛇，再繼續挖下去，把沈家的把柄多多攥過來。</P>
再看皇上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