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淼則忍不住打趣她恨嫁。</P>
趙彤更無羞澀之意，大大方方道：“現在的嬤嬤們忒是聒噪，這也不許那也不許，又不叫我出門，可是厭煩。我真巴不得早早嫁了。那邊府裡有嫂子當家，我倆隻高樂去。”</P>
她本想說要是能分府出來單過才好，卻到底瞧了一眼吳錫桐，把話咽了回去。</P>
蔡淼也瞧著吳錫桐，轉而說起今日來意，“原是不請自來有些冒昧的，你也知道，今兒是那誰的及笄禮……”</P>
楊恬還真不知道，不過聽到及笄禮這詞兒，也就知道了，便也沒應聲。</P>
趙彤接口道：“他家倒是有記性的，沒與我下帖子，誰又耐煩去他家！小七兒有帖子也不耐煩去，說來看你，我正想你呢，也就來了。”</P>
楊恬無可奈何一笑，目光也落向吳錫桐，論理，誰不去都行，吳錫桐怎的還會不去？</P>
蔡淼瞧見她目光，歎了口氣，道：“恬妹妹你也知阿桐在我家住了這些日子的，壽寧侯府來人說了，六月後再接她回去。”正是將這及笄禮繞了過去。</P>
趙彤偷偷偏過頭去，衝楊恬擠眉弄眼，楊恬也就反應過來，張玉嫻既沒入皇上的眼，隻怕是見不得這位要進宮的親戚家姑娘的。</P>
楊恬便就笑著岔開話題道：“你們可是來得巧，我今兒打了榆樹錢兒，隻怕你們都沒見過呢，便在我這兒吃個新鮮，可好。”</P>
趙彤蔡淼果然不知那是什麼，吳錫桐在鄉間長大，卻是吃過的，因笑道：“可是偏了妹妹的好東西了。”</P>
蔡淼也笑道：“原是阿桐要來探望你的，我們卻是借光了。”</P>
這話說完，不想吳錫桐應聲站了起來，向前兩步，卻忽直挺挺衝著楊恬跪下去。</P>
滿屋子人都唬了一跳，楊恬更是大急，慌忙的起身閃避。</P>
一旁趙彤眼疾手快扶住楊恬往旁邊一帶，防止她跌下榻去，口中已喊自己的丫鬟將吳錫桐扶起來。</P>
趙彤的丫鬟都是練家子，兩下就攙起吳錫桐來，她本都俯身要磕頭，生生被架了起來。</P>
便是平輩之間也沒有行此大禮的道理，何況她雖沒進宮，卻名分已定，誰敢受她這一禮！</P>
趙彤已是惱了，氣憤喝道：“吳錫桐你作甚麼！有話好好說！”</P>
楊恬回過神來，心下感激趙彤回護，聽了這話，卻也忙掐了掐趙彤的手，生怕她口出惡言得罪了吳錫桐——他日吳錫桐入宮，想處置她們還不容易！</P>
蔡淼也沒想到吳錫桐這一手，也慌忙站起來去扶她，又偷偷瞪了趙彤一眼，同楊恬一般警示之意，口中圓場道：“阿桐你這是作甚麼呀，瞧把她倆嚇的！可是要折煞人了。”</P>
吳錫桐已泫然欲泣，“是我連累了楊妹妹呀……我對不住妹妹……我當向妹妹叩頭謝罪聽憑妹妹處置的……”</P>
趙彤攬著楊恬的手輕輕按了按，楊恬會意，心下歎氣。</P>
她語帶埋怨道：“吳姐姐，可是折煞我了。你我原是一般的受害者，難道我不去恨那歹毒之人，倒來恨你不成。”</P>
吳錫桐淚眼朦朧，伸手去握著楊恬的手，懇切道：“自我醒來，聽得妹妹病了，恨不得自己以身相代，隻我自己也病得七葷八素，下不了床，不能來請罪。這幾日方好了些，就想著能過來一趟，親自向妹妹認罪，妹妹怎樣處置我都好，讓我瞧一眼妹妹身子好轉了，我也安心些……”</P>
楊恬忙道：“姐姐這是說得哪裡話來，你又哪裡有什麼罪！再這般說，我便真要惱了，這是姐姐將我想得多不堪，才會怪罪姐姐甚至處置姐姐？！”</P>
吳錫桐也是見好就收，慌忙捂住嘴，自責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我知妹妹一向良善，不然當初也不會幫我，隻幫我大恩我還不曾謝過，卻又累妹妹……”見楊恬又瞪眼，她忙改口道：“瞧我，又說這樣的話……該打，該打……”</P>
蔡淼見火候差不多了，忙拉了吳錫桐一把，陪笑道：“你瞧，自家姐妹，我原就說過，恬姐兒最是心地淳厚，是你自己想多了，今日一見，果是這般吧。”</P>
又轉向楊恬解釋道：“她啊，這病的也是不輕，你摸摸，這頭上凹下去那塊，還沒長平呢，虧得頭發密，能遮掩一二。昏迷了數日，又是高熱不退，待醒來聽聞你受了池魚之殃，她便懸心不已，日日念誦，我來見過你，就得立時去見她告訴她你情況，她才安心喝藥。”</P>
蔡淼說著，又撫了撫吳錫桐的鬢發，歎道：“她一直也下不得床，來不得你這兒，這一拖二拖的，便拖到了如今。前兒壽寧侯府說六月裡就要接她走了，她生怕進了壽寧侯府再出不來，沒法來看你，今日剛好得這麼個空兒，我便帶她來了，恬妹妹不要怪我多事才好。”</P>
楊恬歎道：“七姐姐也張口閉口的說我怪你，如此我真是不知怎的答才好了！”</P>
蔡淼笑道：“罷，罷，卻是又嫌我客氣了。”</P>
趙彤笑道：“可不是你忒客氣了！還說是自家姐妹呢，自家姐妹會這般說話不成！”</P>
吳錫桐略帶悵然的望著楊恬，低聲歎道：“我心裡一直感激楊妹妹的，我原也沒什麼閨中密友，一直幫我的也就是你們三位姊妹，這些情誼我都記在心裡，若有朝一日，用得到我，我必不敢辭。”</P>
楊恬一直打量著吳錫桐，如今的她衣著更為鮮豔華貴，妝容也更精致明豔，雖不免帶了些病容，但仍是美得熠熠生輝。</P>
一直有傳聞吳錫桐就是皇後的，便不是，這樣的美人，又如何能不得皇上青眼。</P>
這一番話，已是極大的承諾。</P>
可楊恬卻隻一笑，她固然不願意得罪這樣一個人，卻也不想和宮裡牽扯太多，說到底，她的父親，她的兄長，她的夫君走的都是清流路線。</P>
而且，當初看上巳宴中吳錫桐行事，便知其城府極深，這番許諾他日能作得幾分準也沒人知道。</P>
那邊趙彤已是豪爽的一舉茶盞，作飲酒狀，“既是自家姐妹，還說這些說甚麼，這一盞儘，這事兒便就過去了，以後都不許再提，可好！”</P>
三女皆笑應好，四人各自飲儘盞茶。</P>
很快幾個人也就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天南海北的聊起來，尤其趙彤眉飛色舞講起布莊上的新布，她又新想出來的花樣子。</P>
而蔡淼是個最喜園林花木的，又將楊恬這臥室內新添置的盆玩花卉鑒賞了一番。</P>
少一時，一個趙家的小丫鬟進來，往趙彤耳邊說了幾句。</P>
趙彤便笑向蔡淼道：“瞧著在屋裡也是把你憋悶壞了，你快快到園子裡轉轉去，她這莊子上園子裡也新添了景致呢，阿桐亦不曾來過。恬兒身子弱，作陪不得，小七兒你這當姐姐的便代勞了吧。”</P>
蔡淼也是早想去看園子了，但聽趙彤這般說，卻是心裡轉了幾番，口中假意嗔道：“你原比我更熟的，恬兒不得空，便當由你帶路。莫非你要支開我們，好單獨與恬兒說話不成？”</P>
趙彤拍手道：“呀，卻叫你識破了。可不是正是！我要與恬兒說說我們布莊的機密大事，可莫要讓你們聽去了，這泄露出去，我可不要賠錢了！”</P>
蔡淼啐了她一口，道了句“誰稀罕你的布頭兒”，笑嘻嘻拉著吳錫桐去逛園子了。</P>
楊恬口中致歉，又叫機靈的半夏跟著去伺候。</P>
待她們出了院子，趙彤才收起嬉笑表情，打發了滿屋子的人出去，方低聲向楊恬道：“張二伴駕來了。”</P>
楊恬吃了一驚，轉瞬就明白了趙彤將她們支去院子裡的用意，怕是小皇帝想看一眼吳錫桐了。她便點點頭，示意自己曉得了。</P>
趙彤歎了口氣，道：“你彆怪我多事，沒先打個招呼就帶了吳錫桐過來。”</P>
楊恬訝然，忍不住道：“難道是貴人吩咐……”</P>
趙彤瞪圓了眼睛，轉而噗嗤一聲笑道：“不，不，這還真不是……”又忍不住道：“貴人若是有那個心思，在大長公主府裡如何見不得！今兒真是趕巧了。我們原不知道貴人要來的。”</P>
楊恬知道自己誤會了，想著到底不是什麼規矩事，不由紅了臉，道：“卻是我誤會了。”</P>
趙彤笑道：“誰知趕得這樣巧，怎能不讓人誤會。”</P>
她嘴角勾出個笑來，道：“吳錫桐原也一直央磨著說要見你，我和七娘揣度過她心思，怕是想向你示好……”頓了頓，她索性放開了道：“恬姐兒，你也不是外人，我便直說了，我們猜她是想著楊大學士到底是帝師，得你家一句讚，在皇上心中能重上幾分，在外麵名聲也好上幾分。”</P>
楊恬微微皺了眉，剛待開口，趙彤忙又道：“我們也不是想給你找麻煩，隻是她既有意示好，你便順手應承也就是了，原也不費你什麼麻煩。反倒是讓她這樣的人惦記這種事兒，總歸不妙。”</P>
嗯，特特挑了這個日子，是怕吳錫桐恨張家恨得不夠呢。楊恬不免腹誹。不過她原也知道這些貴女們的心機，也不以為意。</P>
聽得趙彤又替蔡淼說好話，道：“好恬兒，你便怪我吧，彆怪七娘。不比你們書香門第，七娘她們這些宗室貴戚，和我們這靠軍功起家的勳貴也還不一樣，宗室嘛，總要多多顧及宮裡。吳錫桐總歸是選進去了，日後……誰又說得準呢。”</P>
楊恬點頭道：“我如何會怪你和七姐姐！這事兒過去了，姐姐也彆放心上。”又忍不住好奇道：“宮裡……位份可是定了？”</P>
趙彤斜睨著她，笑眯眯道：“我知你想問什麼，卻是沒有消息的。”她壓低聲音，甚至半掩了口，道，“不過，吳錫桐是登不了鳳位的。”</P>
楊恬見她說得篤定，不由瞪圓了眼。</P>
趙彤卻是冷笑，道：“皇上豈會讓張家再出一個皇後？而吳錫桐這機靈勁兒，怕是反倒要害了她。”</P>
見楊恬不解，趙彤嘴角掛出譏諷的笑容，道：“聰明人，都喜歡兩類人，一類是同樣聰明又肯實乾的，一類是笨笨的卻老實本分的。最瞧不上那些自以為聰明，耍小聰明的。”</P>
她眼中卻儘是寒芒，“皇上，是位極聰明極聰明的人。吳錫桐若是不再賣弄她那點子心計手段也就罷了，否則，有她苦頭吃。”</P>
楊恬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P>
趙彤卻又道：“不過，吳錫桐到底是有這樣的好容貌，君心難測嘛。隻是，張家這次是鐵定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這吳錫桐這樣記恨張家，得寵了，也必要找張家的不痛快，不得寵，隻怕更厭惡張家丟她進這火坑，加上先前張玉婷的事情，嘿嘿，就看張家怎麼收場。”</P>
楊恬皺眉道：“其實我也好奇，上巳節這番變故後，張家怎的還會讓吳錫桐入宮？”</P>
趙彤撇撇嘴道：“張家如何想不到這些，不過是欺她家貧苦，沒個人撐腰，好拿捏罷了。你沒聽她說，她素來都裝成逆來順受的性子嗎？張家怕也是看走眼了。”</P>
張家是看走眼了，大長公主府呢？</P>
大長公主府儘力救治，蔡七姑娘又這般待吳錫桐，又是不是在撿漏？</P>
皇家，外戚，宗室，始終都在角力。</P>
楊恬沉默了片刻，才又歎了口氣，道：“六姐姐，如你所說，吳錫桐此人……，嗯，日後橋歸橋路歸路，我們還是遠著她些吧。她，抑或她與張家，日後是好是歹，都由著她自個兒。”</P>
趙彤哈哈一笑，戳了戳楊恬，道：“你瞧，你還真上心了。你我哪裡是能同她打上交道的，嗯，便是催著張二沈二上進，你我得那能進宮的誥命，少說也要十來年罷。”</P>
楊恬也是笑著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想多了。</P>
趙彤又忽而悵然道：“有軍功倒是升快的，隻是張二一時也得不了外放。也罷，他若真得了外放軍中，我也要被扣在京中，到底不能一同去縱馬殺敵……”</P>
楊恬忍不住大笑，擊掌讚道：“哎呦，我的好姐姐，你還真是女中豪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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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安莊花園中，有一座小小山包，並非什麼奇石搭成，卻是那邊造景池塘、養魚池塘、灌溉水渠所挖出的土堆築而成。</P>
雖是夯土為山，然待栽得樹木花草，再用碎石鋪出小徑來，山頂一個小小茅草亭，彆有一番野趣。</P>
壽哥坐在亭中竹椅上，看著半麵籬笆牆上的爬山虎牽牛花，笑道：“倒是有點兒意思。”</P>
張會卻是坐不慣竹椅，晃一晃就咯吱吱直響，因向沈瑞道：“還是弄把木頭的，還結實些，要這野趣，木墩子也好。”</P>
沈瑞卻笑道：“非也非也，這竹椅才是練功夫的好物什，你瞧皇上下盤就比你穩。”</P>
壽哥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張會道：“你便彆坐了，蹲馬步去吧。”</P>
張會苦著臉，道：“彆介，彆介，小的這就老實些。”</P>
正笑鬨間，就聽遙遙的那邊有小太監輕輕擊掌，沈瑞張會皆是心中明了，齊齊起身向壽哥告罪，出了亭子，往背靜處去了，隻留著劉忠在壽哥身邊。</P>
卻是那邊蔡淼領了吳錫桐進了園子。</P>
吳錫桐雖沒進宮，到底是已定下名分的皇帝後妃，壽哥自己看無所謂，沈瑞張會為人臣的，還是當回避的。</P>
今日壽哥過來，沈瑞也是意外，張會亦沒料到趙彤她們來了。</P>
聽聞趙彤在，張會自嘲道是已有月餘沒見著趙彤了，眾人還打趣他，下個月把人娶進門，便是日日看時時看想怎麼看就怎麼看。</P>
壽哥隨口一問怎的趙彤過來了，沒用張會護送卻也沒見趙弘沛，沈瑞隻得回稟說是同清河郡君以及吳錫桐姑娘一道來的。</P>
壽哥這才一時興起，說要看一眼那吳錫桐長得什麼樣。</P>
沈瑞知道楊恬斷不會安排這種事，便請張會遣人與趙彤打個招呼。</P>
這茅草亭地勢高，又掩映在花木之間，壽哥站在亭中，園內人看他不見，他卻能看人看得清清楚楚。</P>
蔡淼從小到大沒少進宮，壽哥也是與她極熟的，劉忠也不需介紹哪位是哪位。</P>
其實，也實用不著介紹，因為吳錫桐著實堪稱絕色，在一眾人中極為亮眼。</P>
便是蔡淼也算得個美人，站在她旁邊也黯然失色。</P>
劉忠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偷覷著壽哥的神情。</P>
當初壽哥向張太後說要選吳錫桐入後宮時，就曾以其顏色過人為由。</P>
雖劉忠心裡知道那不過是小皇帝找的借口，但現下見了吳錫桐本人，他竟也忍不住想，這般絕色會不會就此打動了少年皇帝的心。</P>
隻見壽哥偏著頭，臉上有著孩童般的好奇神色，好像在看一件稀罕物。</P>
是的，隻有好奇，沒有歡喜。</P>
就好像，就隻是來看看，那個人能有多美。</P>
就如，想看他養的那豹子，能夠到懸掛多高的肉塊，一般。</P>
劉忠又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花園中嬉笑的姑娘，牡丹一般國色天香的姑娘，隨即便收回了視線，垂下了頭。</P>
也就片刻功夫，就聽得壽哥淡淡道：“走吧。”說罷便從另一側往山下走去。</P>
劉忠應了一聲，迅速朝四周的小內侍們打了手勢，一起隨著壽哥下了山去。</P>
山那一側小徑上，張會低聲與沈瑞道：“今兒朝上，戶部右侍郎陳清升了南京工部尚書。”</P>
趙弘沛當時就是走了陳清的門路，才最終讓造船一事從戶部過批。</P>
沈瑞皺眉道：“這是……哪一位的手筆？”</P>
張會搖頭道：“還不知道。戶部右侍郎顧佐升為本部左侍郎，總督漕運兼巡撫鳳陽右副都禦史張縉為戶部右侍郎。顧佐與韓文一向不太和睦，張縉不是閣老黨。”</P>
才說三兩句，就見壽哥那邊自山上下來，兩人對視一眼，心思各異，迎了過去。</P>
待回了待客廳落座，壽哥丟了塊點心在口中，又灌了口茶，隻字不提方才，卻是笑向沈瑞道：“張家薦你那個，嗯，族兄，小沈狀元郎與朕為日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