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富坊劉瑾私邸</P>
自從兄長故去，劉瑾就被準假，不必宮中值夜，可以長時間呆在家中料理喪儀。</P>
劉瑾自恃幫皇上料理了惱人的晉藩代藩，立下大功，對於這樣的待遇安然受之，連先前那對檄文會被皇上所知的懼意也退了七七八八。</P>
這樣的大功，就算有檄文在，皇上也該揭過去，重重賞他才是。</P>
更何況清丈河南在即。</P>
果不其然，他侄兒就從錦衣百戶變成了錦衣千戶。</P>
唯一讓他不滿的是，同時獲得封賞的還有張永的兄弟。</P>
但就算劉瑾再怎麼不快，也不得不承認，張永這次的功勞是可以與他媲美的。</P>
然即便承認了，也不代表他能忍受張永進京獻俘比他還風光！</P>
尤其是在宮宴之上，皇上對於張永的親近，讓劉瑾格外心驚。</P>
張永已是禦馬監掌印太監了，再封賞，能往哪裡挪動？司禮監！</P>
不行！張永不能留了！</P>
當然，現下想殺張永像殺丘聚那般是不能了。</P>
那起碼的，要把他弄出京去！</P>
那日劉瑾出了宮就匆忙將兄長出殯的日子提前了，確實是為壓製張永氣焰，亦向那些牆頭草們發出警告。</P>
其中，也不無試探皇上態度之意。</P>
選八月十五出殯，劉瑾是特地進宮向皇上報備了的。</P>
理由特彆簡單，天熱，屍體存不住了，請來道士一算，也隻八月十五這日子是離著最近的不犯衝的日子了。</P>
要是皇上搖頭說不妥，說再多買點兒冰之類，劉瑾當然也會立刻改期。</P>
隻不過，明白了皇上的態度，就要換一番布置了。</P>
但皇上許了，表示順應天時才能讓逝者安息，又寬慰他一番，還賜下不少祭葬之物。</P>
劉瑾心下稍定，辦完了出殯大事，重新獲得百官敬畏後，劉瑾也沒急著進宮日夜守在皇上身邊。</P>
在皇上麵前與張永爭寵就落了下乘了，怎麼把張永弄離皇上身邊才是正途。</P>
他這幾日見天兒將張彩、劉宇等心腹叫來一起商議。</P>
山陝也不能讓張永回去，新開的兩處馬市，又掃清了藩王勢力，劉瑾還指著在邊貿中插一腳大賺特賺呢，安能讓張永橫在前麵？</P>
張永挾大勝之功，想把他擠兌到如雲貴邊邊角角的地方是不可能了。</P>
江南乃富庶之地，更舍不得讓他去了。</P>
末了還是張彩建言，讓張永去河南。</P>
當初去山西就是打著清查屯田糧倉的名頭，如今要清丈河南了，正好請他過去。</P>
自從鄭王無子國除後，河南的藩王們也不甚安分，有張永這個剛剛平了藩亂的，也能鎮上一鎮不是。</P>
真是越想越覺得張永去河南實是大妙。</P>
最妙的還是……</P>
“河南，不是有匪患？張公公當年剿匪也是好手，算得有用武之地。”張彩施施然道。</P>
也好借著“匪患”，讓張公公“永遠地”留在河南。</P>
彼此交換個眼神，大家皆是麵露笑意，心照不宣。</P>
“山陝邊關若缺鎮守太監，倒是魏彬可去。”張彩又道。</P>
想起魏彬把何鑒弄下去倒讓王守仁撿了便宜，劉瑾便氣不打一處來，原就要收拾魏彬的，隻沒騰出手來罷了。</P>
“不行，那邊要開市，不是便宜了那蠢貨！”劉瑾恨恨道。</P>
張彩卻笑道：“魏彬如何敢不孝敬千歲？”</P>
魏彬確實一直是劉瑾門下一條狗，再怎麼自我膨脹，始終是不敢對劉瑾不敬的。</P>
現下這掌管東廠的督主從繁華的京城、天子身側親信的位置，被丟去荒涼的邊關，就算要開馬市了，那也是極大懲罰，算是罰了魏彬間接幫王守仁上位。</P>
而魏彬又如何能耐那苦寒之地，若是聰明的，為了重回京中，必然會拚命巴結劉瑾，大批大批給劉瑾送銀子。</P>
想到這些，劉瑾也鬆動了，點了點頭，道：“也罷。就讓他去。”</P>
至於接手東廠，這次不能再找昔日東宮舊人了！這些人，總歸在皇上心裡有些份量。可不能再養出一個丘聚，一個張永來！</P>
劉瑾斟酌一番，選了個跟東宮舊人全然沒瓜葛的內官範鬆來管東廠，這人才乾不足，但勝在對他劉千歲忠心耿耿言聽計從。</P>
這幾日隨著商議妥當，劉瑾一黨便趁著封賞未定開始上本，一則是要弄走張永，再則也是為曹雄神英造勢討賞，也好在山陝布局。</P>
這夜劉瑾入睡前還想著，河南局勢已被渲染了一番，瞧著皇上態度也有鬆動，這幾日該讓張彩、劉宇、曹元加把勁兒，直接把張永丟過去。</P>
可恨張永在朝中也有人幫襯。</P>
因與王守仁有交情，王華這老匹夫跳出來跟著攪合。</P>
還有沈瑞那小崽子也回京了！</P>
張永幫襯過沈家，沈瑞先前就巴結張永，這次肯定也會從中作梗。</P>
老匹夫倒也罷了，小崽子卻是個能在皇上麵前說得上話的。</P>
不成不成，得想個法子讓沈瑞這小崽子自顧不暇才行……</P>
娘的，可恨山東沒有得用之人……</P>
河南的事兒有沒有能扯上山東的呢……</P>
劉瑾腦中這般紛紛亂亂，許久才睡去，夢裡也是混沌，睡得輕淺，夜半有些微動靜就讓他醒了過來。</P>
一直伺候他的小內侍跪在帳外，語帶焦急道：“千歲，小金公公來傳旨，萬歲爺召千歲進宮。”</P>
這小金是劉瑾埋在劉忠身邊的眼線，常是借各種理由出來給劉瑾送信，他來傳旨也是正常。</P>
劉瑾絲毫沒起疑，由著小內侍麻利為他更衣，腦子裡琢磨著什麼事能讓皇上半夜三更的叫他。</P>
掰著手指頭算，約莫也隻有藩王鬨事兒這一樁了，八成就是河南，鄭王無子除國這事兒，是做得有些絕……</P>
劉瑾穿戴齊整匆匆出了上房，外頭軟轎已備好，小金正在一旁等著，見他出來連忙迎上來。</P>
劉瑾道了句邊走邊說，便上了軟轎。</P>
四個高壯小廝抬起轎子走得飛快，那小金臉上儘是急色，一溜小跑跟其後，呼哧帶喘的向內裡的劉瑾稟報。</P>
“小的實在不知是什麼事兒。……是蔡僉事先來的，然後出去把蔡駙馬帶了進來。沒一時裡頭就叫小的來傳旨讓您進宮。小的出來時，還聽著叫崔成去傳張永，彭青去傳穀大用了。”</P>
劉瑾揉著太陽穴，蔡駙馬來了，果然是宗室的事兒，莫非是有人密報了什麼？</P>
告密宗室在孝廟和當今不甚流行，但是在成祖爺那會兒可是相當多的。</P>
莫不是看著皇上對宗室起了大動作，又賞了首倡《宗藩條例》的沈家兄弟，就有人按捺不住來告密謀個前程了？</P>
穀大用管著西廠，張永麼……莫非皇上要讓張永去平亂？</P>
那真真是太好了，他正愁張永不滾出京呢。</P>
劉瑾如此這般一想，倒是高興起來，困意立時消弭殆儘，琢磨起他該怎麼禦前應答來。</P>
片刻之後到了前院，劉瑾下了軟轎，卻未見備好的車馬過來。</P>
急著去皇上麵前坑張永的劉瑾不由大怒，衝身邊仆從破口大罵，仆從們嚇得跪了一地，也有機靈的磕了個頭口中喊著去叫人，忙不迭跑去前院當值的。</P>
可剛出了穿堂，那人又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回來了，口中結結巴巴道：“千歲！外頭……”</P>
靜夜中響起擊掌聲，一個洪亮的聲音道：“千歲？劉公公好大的威風！”</P>
院內氣氛登時一凝。</P>
劉瑾先是一呆，這聲音，這聲音……很快，他腦中那根弦便斷了，不好！！</P>
一盞燈探進院中，一個黑衣小廝弓著身子挑著燈，為身後人照著亮。</P>
他身後，同樣一身黑衣，麵帶笑容的張永，施施然邁進院中。</P>
劉瑾已大喊道：“快快將他拿下！”</P>
與此同時，張永亦是一聲斷喝，“拿下！”</P>
呼啦啦一群黑衣漢子一擁而入，個個身手不凡，院中劉家仆從大多都跪在地上，未及反應，就已被按在地上綁縛起來。</P>
院中登時大亂。</P>
劉瑾也被幾個黑衣人抹肩頭攏二背捆了起來。</P>
他目眥欲裂，拚命掙紮，厲聲尖叫道：“張永！你要造反了不成？！敢綁你家爺爺？！”</P>
他嘴上雖喊得凶狠，心卻一直在往下沉，媽的，他還想要了張永的命呢，哪知道這小子這樣歹毒，竟敢帶人闖他家殺他！！</P>
張永慢步踱過去，一邊兒黑衣小廝極識趣的抬高了燈籠照著劉瑾的臉，張永端詳了一番，嗤笑道：“老劉，你說反了，是你圖謀不軌，皇上方下旨，讓某家拿你。”</P>
劉瑾恨不得伸頭去咬他兩口，奈何黑衣人手若鐵鉗，按得他動彈不得，他也是六十多的人了，素來養尊處優，哪裡受得住這個。</P>
他鐵青著一張臉，喝罵道：“放你娘的P！我於社稷有功，為皇上做了恁多事，皇上賞我還來不及！你敢假傳聖旨就是死罪！今兒敢動你爺爺一根汗毛，皇上定誅你九族！”</P>
張永卻隻輕哼一聲，也不理會他，轉而分派人手，讓某某帶人去往偏院，拿下護院，某某帶人去後罩房按住仆從，某某去庫房仔細盤點，全然抄家模樣。</P>
劉瑾罵聲的聲音也隨著這一聲聲布置、一隊隊黑衣人的出現而慢慢弱了下去。</P>
最終，他滿臉駭然的看著張永，鼻翼翕動，咬牙切齒道：“爾敢……爾敢？！”</P>
院子裡的其他人已被提走關押起來，張永拍拍手，押著劉瑾的黑衣人將他提起，帶進一旁待客的花廳。</P>
廳中燈火大亮，劉瑾不適應的眯了眯眼，待人被安置在椅上，身上捆了一圈又一圈繩索，劉瑾這才眯縫著睜開眼。</P>
麵前除了張永，竟還有一人，卻是沈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