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七章 朱闕牙璋(三)(2 / 2)

大明望族 雁九 5557 字 5個月前






而且,沈瑞於本心也是傾向於讓張永得爵的。</P>

在他前世的曆史上,張永有平亂和“倒劉”兩項大功,卻是給兄、弟賺了爵位,為人做嫁衣難免心有不甘。</P>

沈瑞對此非常理解,不光是自身政治地位問題,也涉及到養老問題。</P>

張永總歸是要過繼個侄子承嗣的,爵位要給了他兄弟,那侄子不當伯爺之子倒來做宦官之後,哪裡會真心奉養?隻有爵位在張永身上,那侄兒覺得有盼頭才能儘心竭力的奉養好嗣父。</P>

後來張永一直謀求自家封爵,被內閣所阻,也生出不少事來。</P>

嗯,那位阻張永的,便是沈瑞眼前的嶽父老泰山,楊廷和楊閣老。</P>

“其實,不提先前神英之輩重金買的涇陽伯,便是此次,以仇鉞之功都封爵了,張公公功勳還在仇鉞之上……”沈瑞輕輕道。</P>

他其實既是真心佩服張永的本事,更有現實上的考量,北疆還不太平,南邊寧王野心昭彰,正是該張永這樣經過實戰的宿將大展身手的時候。</P>

沈瑞實在不希望張永在無意義的事上消耗太多氣力,更不願看到張永磨光那份君臣情誼,最終落得沒有好結果。</P>

他提了北疆南疆種種可能發生的戰事,又向楊廷和道,“非常之功,當非常之賞。”</P>

可這並沒能說服楊廷和,楊廷和意味深長道:“你又意氣用事。你合該勸勸張永,非常之恩,必遭非常之嫉。”</P>

沈瑞一凜,這話,也未嘗不是勸他。他眼下,不也是遭非常之嫉麼。</P>

他再次垂下頭,歎道:“是以小婿隻想去地方上,做些實事。”</P>

楊廷和並不想打擊女婿積極性,拍拍他肩頭道:“能為百姓造福,方為大善。”</P>

頓了頓,手上力道又重了兩分,卻轉回話題道:“宋時,童貫功至封爵,後竟如何?”</P>

沈瑞張了張口,半晌才道:“陛下不是徽宗。”</P>

“但,他日張永未必不能成劉瑾。他日,便是他不想成劉瑾,內外形勢,怕也將他逼成了劉瑾。”楊廷和鬆了手,負手而立,“且變亂成法,他日若馬永成立功,又當如何封賞?穀大用呢?”</P>

沈瑞實不能答。</P>

明武宗不是宋徽宗,嗯,沒錯,曆史上,明武宗是比宋徽宗還任人唯親的存在。</P>

他所知的曆史上,張永的哥哥弟弟封了爵之後,馬永成、穀大用、魏彬等人一窩蜂表功討賞,俱都有兄弟親人封了爵。</P>

但張永……</P>

出了楊府,沈瑞最終也沒如楊廷和所願去“勸”張永。</P>

他自己都頂著這“非常之嫉”接受了皇上賞的巡撫這“非常之恩”,又憑什麼去勸張永不要受此天恩。</P>

連日來,除卻楊廷和,也有不少人來“遊說”沈瑞,勸說皇帝放棄賜爵張永。</P>

有人乾脆赤裸裸的挑撥離間,借由擔心河南局勢說起,明裡暗裡道是同為功臣,閹宦迷惑聖上竟得以封爵,沈傳臚卻要去河南收拾爛攤子,如此不公雲雲。</P>

更有彆有用心之人還捎帶上李延清——</P>

李延清降級繼續任用的旨意已經靜悄悄下來,除了李家內宅又鬨騰了一次、分了家外,外界其實沒甚聲響,一則李延清這幾年在軍械製造上成績斐然,再則,那畢竟是楊閣老的女婿嘛。</P>

然再看沈瑞這同為閣老女婿的要去哪裡……</P>

沈瑞實在不勝其煩,恨不得立時就啟程趕緊去河南才好。</P>

好在壽哥並沒有招他進宮說張永封爵事。</P>

壽哥,是鐵了心要給張永這個爵位的。</P>

在麵對朝堂上以楊廷和為首的諸臣齊齊提起《祖訓》時,壽哥直接跳將起來,鏗鏘有力回道:</P>

“祖製?祖製便是論、功、行、賞!”</P>

“何人立功,何人就該賞!”</P>

“張永驍勇善戰,輯寧中外,兩建奇功,大丈夫也!當得此爵!”</P>

這番話傳到內宮,據說張永不顧內相的體麵,跪在禦前泣不成聲,誓死效忠,願為皇上肝腦塗地。</P>

內宮大鐺們更是精神振奮,這是一條從未敢想過的金光大道,誰人不心熱?遂頌聖聲浪直衝雲霄。</P>

這話傳到了民間,百姓都說當今恩怨分明,劉瑾負了皇上,就成了餃子餡,張永對皇上忠心耿耿,就能封爵重賞。</P>

這話更是使軍中士氣大振,閹人立功都能封爵,何況他們?</P>

一時間壽哥聲望大漲。</P>

隻有朝臣萬分不滿,依舊不停上折子。</P>

但很快,壽哥就讓他們沒閒暇關注旁人有爵沒爵了,先保住自己要緊。</P>

先是一向安安分分不聲不響的慶陽伯夏儒忽然上折表示,今河南受災,朝廷受累,該是夏家回報陛下天恩之時,夏家欲將今歲禦賜莊田的收成儘數獻與朝廷,用以賑濟河南。</P>

說起來,近年來大明官民捐獻真不算新鮮,莫說自古就有地方富戶捐助鄉裡修橋鋪路事,就說正德朝,那年丈量田畝時,京中公主戚畹還獻了一回田,而後治理宗室時,諸藩也不少為地方捐餉捐糧者。</P>

更不用提,沈瑞在山東搞的積善堂是大大有名,各地效仿也不在少數。</P>

所以夏家獻糧本不是什麼稀奇事。</P>

何況,有消息靈通人士表示,寧王幼子已在上京路上了,沒準今年正旦就是這位小公子來太廟司香。</P>

無子,始終是皇後娘娘的軟肋。</P>

不少人覺得這是夏家在替皇後博聖心買美名。</P>

儘管宮中沈妃吳妃兩家很快跟著捐了糧,卻沒有臣子將這些與自家聯係起來,街麵上也依舊不斷有吹捧寧王府小公子的流言。</P>

誰知,隨後壽寧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齡這二位竟也上書表示要捐糧,不是銀錢,而是現下最緊缺的糧食!且比夏家獻的還多了三成!</P>

這倒是稀奇了,這兩位皇親舅舅可素來隻有摟錢的份兒,少有修善積德之舉。</P>

登時就沒有人提寧王府的小公子了。</P>

又有傳聞說,張家之所以這樣大手筆,是因為在不久之前劉瑾兄長的葬禮上,張延齡親自去吊唁,張鶴齡雖人沒去,禮卻也沒少送。</P>

這一下不少人都緊張起來,劉瑾墳頭草都長起來了,閹黨也被收拾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要開始掃那些和劉家有來往的人家了?</P>

當初劉瑾權勢熏天,有哪個是沒給劉家送過禮的?</P>

連皇帝的舅舅們都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彌補一二,何況他們這些人!</P>

可彆等著皇上來問,有錢賄賂內官,沒錢為朝廷分憂呐。</P>

於是自壽康大長公主始,外戚勳貴紛紛慷慨解囊,不少文臣武將已經經過一輪清洗了,正是驚魂未定時,便也跟著捐獻,沒那麼多就少捐點,重點是不能落下。</P>

於是,不止朝堂上閉了嘴,這次賑災的糧餉也是沒用戶部操心就已籌備足夠。</P>

沈瑞帶軍在路上,還不斷有哪家貴人的莊上送來捐獻賑災的米糧,拿到沈瑞所出“收條”後如釋重負的去了。</P>

沈瑞也不由在心底為壽哥這波操作默默點了個讚,要說“賺錢”,沒人能出小皇帝其右。</P>

*</P>

大軍入真定府地界時,李鐩方才趕上來。</P>

他到底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了,又在詔獄裡吃了些苦頭,雖有沈瑞和李延清聯手改良過的馬車相對平穩許多,但長途跋涉身體到底吃不消。</P>

此次是罷官歸鄉,應是闔家都回去的,但現下河南不太平,且帶著一家老小趕路也不方便,李鐩便將家眷留在京中,庶次子李延彬隨其同行。</P>

李二郎並沒有李延清那般天賦,但生在李家,耳目渲染,也比尋常人通些機栝,又因擅丹青,這一路上李鐩有什麼想法,都是口述出來,李二郎琢磨著畫出圖紙來。畫得多了,倒也有模有樣。</P>

如眼下這取暖的窩棚圖,設計本身就是簡單易搭,畫得也是明明白白,李鐩拿出來與沈瑞商討時,沈瑞也是稱讚連連。</P>

當然,作為一個看慣了各種產品說明書的人,沈瑞依著前世經驗,與李二郎溝通一番,讓他畫得更簡潔,步驟更全,便是外行人看上兩遍也能造出來。</P>

之後又請其多畫幾份出來,派人先送往直隸以及山東靠近河南的各府縣,以備安置逃難過去的流民。</P>

因當年有山西流民入京衝撞聖駕的事,這些年來直隸各府對於流民可比從前仔細多了。</P>

而且如今受山東崛起影響,直隸地區尤其是山東致京師一線沿途府縣,經濟狀況好了許多,也有餘力安置部分流民。</P>

且這幾年山東的許多產品“品牌”叫得響亮,民間也廣為流傳,河南災民都是奔著活命才肯背井離鄉,自多選擇據說很富裕的山東而非北直隸,也為直隸減輕了不少壓力。</P>

是以大軍這一路上途徑各府縣,所見災民情況還是比較樂觀的。</P>

如今沈瑞與李鐩商討的,便不僅僅是河南賑災,而更多的是災後重建,像山東一般的經營。</P>

李鐩能帶給沈瑞的,也不單單是幾張工程圖紙。</P>

因有劉健、焦芳這兩個河南籍閣老,兩人又都不喜南人,尤其焦芳,排斥南人的同時還大力提拔同鄉,導致朝中河南籍的官員很是不少。</P>

有子弟在朝為官,其家族在地方上自然腰杆子就硬,這許多河南籍京官,背後的家族勢力錯綜複雜,地方官員也是輕動的。</P>

而河南除了京官多,還有一樣多的,藩王。</P>

地處中原的河南因位置特殊,是大明封藩建府的重鎮,迄今為止封過九位藩王,除了成化六年就藩成化八年就無子除封的秀王外,餘者都在河南開枝散葉廣立藩府了。</P>

包括剛剛被壽哥收拾了的鄭藩,雖被抹了親王爵,但還有四位郡王是早就立府了的,這也成了一例極為特殊的情況。</P>

不止鄭藩是個不安定分子,河南其他宗藩如趙藩、周藩、伊藩也都是出了名的刺頭兒。</P>

這也是強勢如劉瑾,提出清丈河南後,一樣阻力重重,一直沒能徹底落實下去的原因。</P>

亦是壽哥給沈瑞掛了個禮部侍郎銜,希望他能收拾收拾河南宗藩的原因。</P>

河南這攤水可以說是又深又渾。</P>

但深諳河南關係網底細的李鐩就是一個極好的領路人。</P>

此番因感念沈瑞援手相救,李鐩也不藏私,對於沈瑞與幕僚謝先生的提問是知無不言,竭儘全力幫著沈瑞參謀對河南的布局。</P>

這一日,大軍抵達順德府與廣平府交界的沙河驛駐紮,再兩日路程,過了邯鄲驛,便將進入河南彰德府地界了。</P>

一進彰德,首先要麵對的,便是趙藩。</P>

趙藩是河南宗室中人丁第二多的,一位親王,八位郡王,百餘位鎮、輔、奉國將軍,二百多郡主縣主,林林總總的有爵者足有五百人。</P>

同山西宗藩一樣,趙府人口也占掉了彰德府大量的土地和資源,也同樣,為禍地方。</P>

自從宣廟滅了漢王,削奪諸王府護衛,趙王府還算老實了一陣子,但自成化元年朱見灂襲封趙王後,趙王府就開啟了搶男霸女無惡不作的時代。</P>

這第四代趙王朱見灂更是暴虐異常,最喜以殺人取樂,每每酗酒狂悖,便以刀劍擊人麵、重錘碎人首,手段極其殘忍。</P>

地方上奏時,有實證的說是前後殺害十一人,但這麼多年下來無法舉證的也不知多少人。</P>

同期,趙王府南樂郡王、臨漳郡王、湯陰郡王皆被查出有杖殺庶民、強買婦人、奪人畜產等等不法事。</P>

當時憲廟震怒,但處罰也僅僅是:殺人者趙王、南樂郡王革去冠帶,減祿米三之二,令戴民巾讀書習禮;湯陰郡王減祿米半,臨漳郡王減祿米三之一,下敕切責。</P>

至弘治十五年,朱見灂身亡,第五代趙王朱佑棌於弘治十六年襲封。</P>

“見灂喜幼子佑朾而惡佑棌,還曾誣告奏稱佑棌暗通長史董亮等謀害王爵,及自受封以來,不拜謁祖廟。後經河南鎮守、巡撫、巡按及三司等官會勘才知真相。”謝先生原在先禮部尚書白越身邊,就對宗藩諸事知之甚詳,此時娓娓道來。“若非祖宗規矩無嫡封長,佑棌也難能襲爵。”</P>

李鐩撚須點頭道:“佑棌倒是與乃父不同,生性謹慎,是個難得的老實本分人。”</P>

沈瑞心道,遇上這麼個想弄死兒子的爹,能不謹慎麼。</P>

“然也因著他的老實,難以約束住趙藩其他郡王、輔國將軍。趙藩諸人仍屢屢犯法。”李鐩因歎道。</P>

謝先生又道是正德元年十月,湯陰王府鎮國將軍朱見潲就曾毆打人致死。</P>

隻不過壽哥卻不是那好性兒的,毫不猶豫的直接將其革爵閒住,敕趙王約束。</P>

這一改從前皇家優容態度,倒是震懾了一乾人,加之之後壽哥也沒少敲打諸藩,趙府倒是沒什麼幺蛾子再呈到禦前。</P>

但沒到禦前卻不代表沒有事兒,隻不過是沒撞到地方官吏手裡,又或者地方官吏沒上報罷了,他們橫行鄉裡是不可能改的。</P>

因聽得李鐩講這彰德知府餘潘,道是:“是江西人,原一直在廣東南雄府為官,正德二年時升的彰德知府,這幾年考績平平。因是南人,沒入焦閣老的眼,不是劉黨。但其人倒油滑得緊,三節兩壽的孝敬,焦閣老也沒動他。”</P>

沈瑞不由揉了揉太陽穴,趙府沒事兒上報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位餘知府的油滑之處,而……江西人,更讓他不自覺暗暗提高了警惕。</P>

屋裡正商量著,忽然房門被輕輕叩響,沒等待護衛開口,杜老八的大嗓門已傳了進來,說是有急事求見。</P>

得了允許,杜老八大踏步進得屋來,見在座沒有外人,也不避諱,急聲道:“二爺,某一個道上的朋友下山做買賣,一不留神綁了個微服跑路的官兒,倒是從他口中問出來,武安縣有流寇造反,固鎮的巡檢司被廢了,西鄉十二裡也都被禍害了,如今卷著萬八千災民已奔著武安縣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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