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 克紹箕裘(十)(2 / 2)

大明望族 雁九 8893 字 5個月前






楊慎啟程時,沈瑞夫婦倆帶著孩子在渡口相送。</P>

楊慎此時還不忘鄭重叮囑沈瑞道:“恒雲,為人臣者,還當儘力勸諫才是。”</P>

“‘今皇天所付之中國在陛下,祖宗所傳之位器在陛下,兩宮之孝養在陛下,臣民之覆庇在陛下,奈之何其不重且慎也。’”他道,“我折子裡這般寫,心裡也是這般想的,江山社稷,如何能不慎之重之。”</P>

“恒雲,我見你為山東、河南所做,皆是為百姓謀福、為大明謀萬萬年,甚至不懼得罪宗藩權貴,毫不惜身。然我不知為何此次你不肯上書勸諫。”</P>

“難道不正當多多勸諫皇上,對這萬千黎民、萬年社稷慎重以待嗎?”</P>

沈瑞一時無言以對,隻能苦笑不已。</P>

楊慎並不逼著他承諾什麼,轉而又道:“父親此番丁憂,內閣還不知怎樣變化,王閣老他肚量……”卻終還是隱去肚量太小這句。</P>

楊慎到底是李東陽的弟子,對於王華百般打壓李東陽門人,打壓功臣楊一清,他很是不平。</P>

隻是提醒般道:“王閣老未必事事謀劃皆為你好,父親不在朝中,你在外任上,隻怕也不如從前便宜。”</P>

沈瑞歎了口氣,心裡也是明白,就比如邊關馬市這事,師公並不會因為他沈瑞而放棄借馬市打壓楊一清。</P>

此一番楊廷和丁憂,內閣又空出個位置來,又有南征諸多功臣待封賞,又要削掉那些有通藩嫌疑之人,朝中還指不上怎麼變化。</P>

楊慎似看出他的躊躇,拍了拍他肩膀,道:“若是皇上召你,你便回京吧。在皇上身邊,皇上信你,你做事總會少些掣製。”</P>

“在皇上身邊,還是要儘力勸諫才是……”他這般說著,便又把話繞回來了。</P>

沈瑞鄭重作揖,表示必當將大兄重重告誡牢記心中。</P>

雙方就此作彆。</P>

沈瑞看著那船漸漸遠去,楊慎立於船頭,堅毅挺拔,如鬆如柏。</P>

回想著方才楊慎勸他的那些話,想起曆史上那楊慎所經曆的種種,一時感慨萬千。</P>

江水滔滔,孤帆遠影,沈瑞忍不住低吟起楊慎那首千古名篇。</P>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儘英雄。</P>

是非成敗轉頭空。</P>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P>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P>

一壺濁酒喜相逢。</P>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P>

一旁楊恬美目含淚,本自傷感離彆,忽聞此詞,不由怔愣,她知丈夫文章頗好但詩文實在平平,不想今日竟能吟出如此佳作。</P>

她複述一遍,隻覺得回味無窮,忍不住反複吟誦咀嚼。</P>

沈瑞卻醒過神來,不由尷尬,連忙道:“非是我所作,乃是大兄……”</P>

呃,這首也不是他大舅哥先前寫的,是曆史上的楊慎因“大禮議”受廷杖,奪官謫戍雲南後,才得此篇。</P>

望著妻子帶著困惑的雙眼,他一時竟不知道怎樣解釋才好。</P>

好在說話間,乳母已抱了小傑哥過來,還不會說話的孩子紮著雙手啊啊的叫著,要父母來抱,一下子吸引了楊恬全部的注意力。</P>

“傑”是壽哥知道沈瑞得子後賜下的名字。</P>

雖族中早有七房旁支的哥兒占了此字,但皇上賜名,旁人也隻能讓道改名。雖先前沈琦沈琴已幫他辦妥,此番回鬆江沈瑞還特地到那族人家中致歉。</P>

小傑哥被養得白胖壯實,相貌生得更像母親一些,性子倒是半點不像,最是活潑好動。</P>

沈瑞怕楊恬抱他不住,連忙接過來。這小子咯咯的笑,一會兒揪揪他爹的頭發,一會兒揪揪他爹的耳朵,就沒一刻消停時候。</P>

而那個智計百出文武雙全的沈傳臚,在兒子麵前,卻變得隻會傻傻的笑,笨拙的怎樣也避不開那雙搗亂的小胖手。</P>

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著妻子,方才一直恍惚於曆史和現實間的沈瑞,這一刻,一顆心忽的徹底安寧了下來。</P>

*</P>

九月初一這日,沈家再開祠堂。</P>

各房房長、族老,部分族人齊聚宗祠,烏壓壓的一片。</P>

在外為官的,如沈瑛、沈溧、沈全、沈玳等都儘量告假回來,經商求學的,如沈漣、沈漁、沈玥、沈琛、沈寶、沈環、沈椿等亦趕了回來。</P>

雖則盛大鄭重,但滿堂皆是沈家人,並未邀請外人觀禮。</P>

此次開祠堂有幾宗事,主要是為了推選新族長——沈琦表示將闔家陪同小樺哥一起走,故此辭去族長之位。</P>

此外便是將小楠哥、小傑哥上族譜,將小棟哥開除族譜。</P>

又有,三房決定房內再次分宗。</P>

沈琦帶領眾人為祖宗供上三牲祭禮,上香叩拜,而後在公廳落座。</P>

作揖一圈,沈琦往中堂站定,循例先講了沈氏家史,而後語帶嗚咽,講了自家要陪兒子同走的決定。</P>

沈琦這些年作為族長秉公處事,族人皆信服,曉得他這一家子的不容易,因此也都表示理解並送上祝福。</P>

至於繼任族長人選,族中不少人想過沈理,但隨著逆藩覆滅,小公子並其手下謀士在河南落網,張鏊也在其中,那盜印一事也大白於天下,沈理未到半百,要說起複也並不難,隻恐族長也當不長久。</P>

宗房沈珺此番立功,雖要守孝三年,但之後必有前程,也不會留在鬆江。</P>

故此族人私下已是商議過,此時一致推選先前在族中作為監管、處事嚴謹的八房沈流為族長。而記錄賬簿經管人,仍選六房沈琪。</P>

先前總管族產的是沈漣,如今三房要再度分宗,沈漣一房準備舍了鬆江田宅舉家遷去山東,這總管便也要換人。</P>

這幾年沈漣幫著沈瑞忙山東、河南事宜,族產這邊本也是在沈漁之後做過糧長的宗房庶支沈淮幫忙打理,如今便全權交托給他。</P>

又有五房庶支沈珈,讀書未成,做生意倒有些天分,便跟著沈淮做個幫手。</P>

之後便是請出族譜。</P>

開除小棟哥時,坐著的沈珹和站在他身後的沈?麵上一點兒表情都無。</P>

一旁沈珺眼中含淚,似是對自己沒能救回侄兒深懷歉疚,但到底真實是怎樣,旁人是不得而知了。</P>

隻廂房女眷那邊發出一陣嗚咽,乃是珹大奶奶。</P>

少一時,沈瑞出去廂房,抱了小傑哥進得公廳,身後跟著已是小小少年小楠哥。</P>

沈湧的目光一直黏在小楠哥身上,下意識的就喚了一聲。</P>

自從那日沈湧親眼見到瓊哥兒被殺,便即病倒了,病榻之上每每想起舊事,不由追悔莫及。</P>

聽聞何氏母子歸來,他曾遣人去請,想見一見小楠哥,卻被何氏拒絕了。</P>

因此小楠哥並不認得他,聽聞有人喊自己名字,知這堂上坐的都是長輩,便十分知禮的一揖。</P>

沈湧登時便紅了眼眶,再想說什麼,卻被身邊沈漣一聲輕咳止住了。</P>

想起過去種種,自家總想搞個平衡,讓兩個兒子都好,可到頭來,哪個也沒得了好去,都是淒慘殞命。</P>

這麼知書達理的好孫兒,卻是自己親手推出去的……一時間不由老淚縱橫。</P>

寫罷族譜,便是三房分宗。</P>

三房湖大老爺夫婦人品低劣,原就為族人所厭惡,沈湧也因為沈玲的事為族人所不喜,房頭又先有沈珠、後有沈瓊,坑害族人不淺,對於他們分宗,族人皆道應該,莫拖累了三老爺沈浩、四老爺沈漣兩個好人才是。</P>

如同上次分家一樣,沈浩、沈漣兩人皆表示隻要能分宗,願意舍了鬆江田宅一切產業。此番沈浩也是準備跟著四弟北上的。</P>

沈湧心下慚愧,哪裡肯要弟弟們的東西,且他自己也有家業,這些年被湖大老爺拖累得不行,如今兒子也沒了,他也不太想在鬆江呆了,當即便爽快應下分宗。</P>

湖大老爺這些年沉湎酒色,中風過一次,雖養回來了些,胳膊腿還是不大便利,說話也含混不清。</P>

這次被抬來宗祠,聽到二弟竟拒絕了老三老四交出田宅產業,氣得險些又中風過去,吹胡子瞪眼睛,卻是口齒不靈怎麼也說不出話來。</P>

那邊廂房裡湖大太太嗷的一嗓子就衝出來,站在廳門就破口大罵,句句都是老二老三老四對不起他家,合該所有的東西都給他家才是,弟弟們必須養著供著他們才行。</P>

不知怎麼的還想起沈珠來,腆著臉說她那“有狀元之才”的兒子如何如何優秀,硬說沈珠是被族裡害了,族裡也對不起他家。</P>

若非最初是沈珠露富引來寧藩匪寇的覬覦,沈家豈會接連遭這劫難!</P>

族人皆是憤怒之極,紛紛嗬斥痛罵於她。</P>

湖大太太被這聲浪所懾,這才有些怕了,訕訕閉了嘴。</P>

沈流輩分在那裡,才不慣著他們夫婦,喝問湖大太太道:“小樺哥也流放三千裡,琦哥兒一家子肯去陪著。你們同樣做父母的,要是真疼孩子,不若送你去陪珠哥兒罷!”</P>

湖大太太當時就蔫了,又語無倫次找起借口來。</P>

沈流斷喝道:“再要胡言亂語,牽累族中,便將你送去家廟好好修修口德!”說著叫眾執事弟子將這潑婦叉出去,這邊拍板決定三房分宗,從此幾兄弟各不相乾。</P>

諸事已了,沈理站起身來,向四周一揖,朗聲道:“這十年來,沈家兩場浩劫,皆因子孫不肖而起,教訓慘痛。”</P>

在座不少人是經過這兩場浩劫的,不免心有餘悸,有了剛才湖大太太鬨這一出,越發覺得此言在理,便齊齊點頭稱是。</P>

沈理又道:“昔《顏氏家訓》有雲,‘吾今所以複為此者,非敢軌物範世也,業以整齊門內,提撕子孫’。”</P>

“而今,我沈氏也當有這樣一部家訓,依顏氏諸條、依大明律法、我沈氏族規寫就,以教導子孫後世,不求出人頭地、聞達於天下,但求懂得禮義廉恥,謹守國法家規,能儘忠儘孝、儘仁儘義!”</P>

族人紛紛擊掌應諾:“正當如此!”</P>

*</P>

這一日,停靈七七已滿,沈家宗房四房出大殯。</P>

但見白幡素服連片,壓地銀山一般湧出沈家坊。</P>

這一路上鬆江府知府、通判、同知、推官都設了路祭棚,其他知縣、縣丞、經曆、知事設路祭桌、茶桌不等。</P>

莫說鬆江官場上有名有姓的儘數到齊,就是鎮江府、杭州府等地也有人趕來。</P>

沈家如今數位高官,平素是巴結都巴結不上的,難得都回了鬆江,哪個不想來結個善緣。</P>

此外,沈瑞帶兵協助這幾府清剿了逆藩餘黨,到底出殯的是沈瑞生身父親,也有不少不知沈家父子關係內裡詳情的人是來表達感謝之意的。</P>

這兩日京中又有消息傳來,王華王閣老以老病為由致仕了。</P>

這是擺明了給他兒子讓路。</P>

待寧逆被押解到南京獻俘後,朝廷論功行賞,王守仁憑借平叛大功,又有王華如此鋪墊,想來必能一舉入閣。</P>

彆看沈瑞嶽丈楊閣老丁憂了,這眼看他師父王守仁又成閣老了,沈瑞後台始終不倒,同樣又有剿滅逆藩餘黨的功勞,隻怕還能再升一升。</P>

故此這一日,從沈家坊到縣城西門,這四裡來長的路上,官場中人的祭棚、祭桌接連不斷,甚至沈家各房親族與姻親故舊的祭桌都擺不下了。</P>

數百人的送葬隊伍浩浩湯湯,途經一座嶄新的石橋,有人不由奇道:“不是入夏發水衝毀了麼,幾時多的新橋?”</P>

便立時有人得意道:“就是這兩個月搶著修上的,是源大伯娘的織廠捐出今年的紅利來建的!”</P>

因此次送的正是“四房源大老爺”,便有上了年紀的人講古,說起源大太太昔年種種義舉,以及朝廷都認可,還贈四品恭人,賜牌坊等等。</P>

眾人紛紛稱頌不已,又有個年輕後生喊道:“這橋當叫‘賢婦橋’才是,好叫後人都知道源伯祖母的善舉,也讓族中多出些這樣的賢婦才是!”</P>

這話落在路祭桌邊一書吏耳裡,立時便記在心間,想著回頭定要與知府老爺稟報。</P>

這知府剛升來鬆江府不久,正是要和本地大族好好相處的時候,立碑“賢婦橋”不正是個好機會!</P>

距離縣城五裡外的西山陽坡是沈氏一族墳塋地,宗房一脈的墳地在西山中麓,往下放射狀是內三房、山腳下是外五房。</P>

早有請好的陰陽先生,在福地位置著人打好九尺深坑,吉時一到,陰陽先生便會指揮杠夫“登坑下葬”。</P>

沈海這邊因海大太太賀氏尚在,因此是他先入土為安。沈源那邊則是要將孫氏起墳,將夫妻兩個並骨重埋。當然,並骨隻是靈柩在一處,並不會開棺。</P>

沈瑞看著沈瑾等撒土舉哀後,幾十杠夫們輪流填土,兩刻鐘不到就已掩埋好起好墳頭,誰也沒發現什麼異常。他這才暗自鬆了口氣。</P>

一應儀式結束後,眾人回程,便不聚在一處,三三兩兩各自回還,又有車馬來接女眷們回去。</P>

沈瑞沈瑾等兄弟幾人倒是並肩而行。</P>

沈瑾說起族學,他上次丁憂時便是接管了族學,此番準備照舊,更有了些新想法,一一說與沈瑞、沈理聽。</P>

又有沈琴說起青澤書院、沈寶說起蓬萊書院種種,大家一起討論起來。</P>

不一時又走到那石橋上。</P>

出殯時沈瑾這抗幡孝子是走在隊伍前頭的,又有鑼鼓哀樂又有哭聲,聽不到後頭那些竊竊私語。</P>

而這會兒安安靜靜的走來,便聽到一些族人或是路人講這“賢婦橋”,講那沈門賢婦孫氏。</P>

今日看見孫氏棺槨時,沈瑾回憶起當年嫡母待他的種種好處來,那墳前痛哭,與其說是哭沈源,不如說是哭孫氏。</P>

這會兒再聽這些人說來,心下五味陳雜。他知道這橋實際上是楊恬以孫氏名義修的。</P>

楊恬同族中表示,沈瑞繼承的孫氏遺產織廠商鋪,每年都會抽出部分紅利來,以孫氏名義繼續做善事造福鄉裡。</P>

而楊恬自己又同婆婆徐氏,連帶何氏和琦二奶奶蔣氏,出銀子修了華亭縣幾處路。</P>

鬆江府的積善堂,也是當年自山東登州府學來的,據說,就是楊恬所創。此番楊恬回來亦有大筆捐贈。</P>

而他妻子張玉嫻呢,侯門千金,自命不凡,也開了織廠,卻是想走貢品這條路撈錢,結果她大姐張玉婧那邊冒貢品被查封,她才死了這條心。</P>

此次回來又聽說陸家靠海貿發了家,便又想走海貿路子了,攛掇他也買商船。</P>

來來去去都是賺銀子,從來也沒想過捐銀子積德行善。</P>

可他能說什麼?</P>

說了,她一旦詰問他起複的銀子從哪裡出,他是根本答不出的。</P>

無論他想還是不想,嶽家花了大筆銀子為他謀官都是事實。</P>

扶著那橋欄石柱,沈瑾忽歎了口氣,向沈瑞道:“是我無能,沒給母親一個更高的誥命。”</P>

當年孫氏就以“賢婦”被知府蔣昇請封為四品恭人了,而沈瑾這個兒子如今也隻有五品,自是沒有為嫡母請封低一等誥命的道理。</P>

沈瑞也是剛剛聽到這“賢婦橋”的名字,不由大為震動。</P>

楊恬修橋鋪路他是知道的,她在山東也是常做善事,回來鬆江要做些什麼全憑她心意,沈瑞並沒在意。</P>

不成想,眼前這,便是他先前一直尋找的“賢婦橋”。</P>

他也忍不住上去摸了摸那石柱,卻已是想不起前世所見那橋是何模樣了。</P>

那前世的種種,就像是水月鏡花……</P>

正自恍惚,忽聽得沈瑾這樣一句。</P>

沈瑞看了看沈瑾,忽的一笑,道:“這是她自己賺來的誥封。沒靠丈夫,沒靠兒子,是她的善良,為自己,賺得誥封,光耀門楣,澤被子孫。這比什麼都榮耀,不是嗎?”</P>

他微昂著頭,那語氣裡,帶著無儘的驕傲。</P>

沈瑾一呆,他好像許久許久都沒見過這樣高昂著頭、驕傲說話的二弟了。</P>

這些年,二弟始終是寡淡疏離,鋒芒內斂……</P>

而那個倔強的二弟,那是多少年以前?</P>

是……嫡母還在的時候?</P>

便是背不好書,被先生訓斥,也是不肯低頭認錯,即使委屈的扁著嘴,卻也始終挺直腰背昂著頭。</P>

那,骨子裡的驕傲。</P>

恍惚間,他好像聽見二弟說,“大哥你著相了。今日在娘墓前,想起許多舊事來。娘曾說,沒有耕耘,勿談收獲。說大哥你能進學,也是經曆十年寒暑,日日手不離卷,可敬不可嫉……”</P>

沈瑾呆呆看著二弟,又看了看石橋,目光透過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嘈雜喧囂的聲浪,望向遠遠一片濃翠的西山。</P>

慢慢的,他也笑了,點頭道:“是,自己賺來的,才榮耀。”</P>

正說話間,那邊馳來幾匹快馬,行人紛紛驚呼避讓。</P>

直到得這邊,人群密集了,一眾騎者才翻身下馬,其中兩人將韁繩丟給後麵人,氣喘籲籲過來這邊。</P>

其中一個正是長壽,另一個,卻是劉忠的乾兒子,劉祥雲。</P>

長壽臉色極差,顯然對劉祥雲等一乾內官當街縱馬的行徑極為不滿,但又沒法拿他們怎樣。</P>

劉祥雲則離著老遠就向沈瑞抱拳行禮,到了跟前滿口致歉,張口閉口本是來祭奠送殯的,不想路上出了點岔子耽擱了,趕緊就棄舟登陸,一路疾馳,沒想到還是晚了,實在是大罪過。</P>

這話說的叫人怎麼怪罪?非但不能怪罪,還得領情!</P>

不知道他特地跑到這兒來,是不是專門要將這出“遺憾沒趕上送殯”的戲做足。</P>

沈瑞常與他們這些內官打交道,真是個頂個的是舌燦蓮花,唱念做打一應俱佳,他都習慣了。</P>

忙扶住劉祥雲,鄭重致謝,又將其介紹給身邊幾人。</P>

沈理、沈瑾劉祥雲都認識,含笑行禮問好。而對著沒品階的沈家族人,劉祥雲倒沒擺什麼架子,頗為客氣。</P>

既跑到這兒來了,便是沒有讓眾人回避的意思。</P>

當著沈家人的麵,劉祥雲便道:“小的也是來報信兒的。好叫大人知道,萬歲爺不日便到南京,要招沈大人過去呢。乾爹讓小的過來告訴沈大人,‘家中事情了了便啟程吧’。小的也不敢多呆,這傳完話還得趕回去……”</P>

這也是給沈家人話聽吧?沈瑞心下腹誹。還怕他賴著不回去怎地。</P>

不過劉忠不會無端特地派劉祥雲來說,想必還是有事,他還真得早日啟程。</P>

因並非皇上口諭,隻是劉忠的“轉述”,因此一眾人也不必行禮,隻拱手道謝。</P>

沈瑞這是出來送殯,身上可沒什麼打賞的東西,劉祥雲這樣的身份也不是一塊玉佩隨意打發的。當下便去看長壽。</P>

劉祥雲卻湊近了些,嬉笑道:“大人彆著急賞呀,待小的說完,卻是要給小的雙份兒的賞呐!”</P>

雖是靠近,他的聲音卻並不太小,還有意無意瞧了沈瑾一眼。</P>

“恭喜沈大人,不日便是通政使了!聖旨都擬好了,隻等沈大人到南京便頒旨。到時候怕是輪不上小的來傳旨,故此小的今兒先來賀喜好討個賞。”</P>

沈瑞一呆,這種事劉祥雲敢這樣大喇喇說出來,便是準的了。</P>

他如今兼著禮部侍郎,正三品,通政使亦是正三品,從品階上說並沒有晉升。</P>

但,通政使是何等重要,大九卿,遠非一個禮部侍郎可比!</P>

從前壽哥也曾說過想把他調回通政司,但,他從沒想過再回去時會是通政使。</P>

他第一反應便是朝中又有什麼大事了嗎?王華致仕,楊廷和丁憂,若是王守仁入閣,另一個是誰?需得調他回京平衡……?</P>

然,楊慎那日離彆時的話語再次回響在他耳邊,而前世的曆史也在他心頭縈繞不去。</P>

他心下長歎,無論如何,必儘所能,護好壽哥,守好今生的大明,無愧本心。</P>

忽聽得那邊沈理大喜道:“這下正是承了三太爺的衣缽了!”</P>

沈瑞醒過神來,忙又向劉祥雲道謝。</P>

但心裡卻是有些惱了這廝跑這兒來耍心機。</P>

那壽寧侯府為女婿謀的是左右通政的位置,若他沈瑞做了通政使,沈瑾要避嫌,這官兒便又泡湯了。</P>

劉祥雲這是分明是故意當著沈瑾麵兒說的,不是挑撥也是存心刺激沈瑾。</P>

劉忠這一夥兒既是小皇帝心腹,那同太後、同張家十之八九是有齟齬的。</P>

這事兒,哼,待他回南京,會好好同劉忠說一說的。</P>

那邊沈瑾卻也是一臉歡喜,不帶絲毫尷尬。</P>

在沈理落後沈瑞劉祥雲幾步,扭頭看他時,沈瑾才小聲笑道:“理六哥放心,我是真心為瑞弟高興。”</P>

他手撫過那些石柱,似是解釋,似是自語道:“自己賺來的,才踏實,才榮耀。我寒窗苦讀那許多年,才有的今日,而瑞弟亦是一步步艱難走來,殊為不易。這是他應得的,他自己賺來的。他的榮耀。可敬不可嫉……”</P>

沈理欣慰一笑,拍了拍他,與他並肩而行。</P>

忽的那邊有人大呼小叫,近了些才發現是沈家七房的人,那人是遠遠看見沈瑞這一行人,便焦急大喊:“二爺!琴二爺!二奶奶發動了!”</P>

被在後頭慢悠悠跟著的沈琴登時變了臉色,“哎呦”了一聲,喊著“不是說還有半月嗎,怎的這就發動了?!”也顧不得與沈瑞沈理等人告罪,撒丫子便跑。</P>

沈琦在後麵連忙喊道:“你急個什麼!回去先把素服換了,燎火熏衣淨手去了晦氣再去孩子那院啊!彆衝撞了!”</P>

沈琴遙遙應了一聲,已是擠過人群,沒影兒了。</P>

沈瑞笑著搖頭,向劉祥雲道:“失禮了,小劉大人勿怪。”</P>

劉祥雲笑眯眯道:“哎,這是大喜事!沈大人客氣了,沈家喜事連連,小的今日必得討杯喜酒沾沾喜氣呐。”</P>

說話間,眾人也不自覺加快了腳步,下得石橋往回趕去。</P>

那“賢婦橋”靜靜立在秋日豔陽下,嶄新的石料閃著溫吞的光芒。</P>

不遠處,沈氏宗祠,香煙嫋嫋不絕。</P>

(全文完)</P>

終於寫完了,幸福。</P>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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