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朗不意葉無憂竟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他看著葉無憂灼灼的目光，她的眼珠烏黑，月光下依然亮的嚇人，眼中似乎有兩小簇火焰在燃燒，坦率，而氣勢洶洶。

時至此刻，謝朗終於不再僅僅將葉無憂看做他那從來沒有和外界接觸過的、天真單純的孩子，而是真正將她作為一個心思玲瓏剔透的聰慧女孩兒看待。

也許，他之前故意不去猜測的方向反而是對的，葉無憂確實是想到了那一層。

謝朗知道，對自己的女兒，他不能再像對待謝雲清一樣隻把她當小孩子哄了。

他停頓了一會子，然後對葉無憂道：“無憂，既然你問了，那我也不瞞著你。我留下來，確實還有另外的目的。”

謝朗此言一出，葉無憂心中暗道“果然如此”，不由對他又多了幾分怨恨。

“我知道你的目的，”葉無憂輕輕地、聲音清冷地說道，“你之所以不肯走，是想讓更多人知道，你為了救一群普通人，殺了官府的官兵，甘願自己投身牢獄之中。你想讓人感激你，擁護你，你想要好的名聲。所以你才留在這裏不走。”

葉無憂仰著頭，一雙冷如冰浸的眸子直直地瞪著謝朗：“什麽保護百姓什麽遵守規矩，你隻不過是想要為你的無極山莊、或者說為你自己，博一個好聽的名聲罷了。偽、君、子。”

葉無憂還記得，自己小的時候曾經問母親：“娘，我們為什麽要住在懸崖底下？為什麽天儘教沒有了？天儘教是被誰毀掉的？”

葉寸心微微冷笑了一聲，笑容裏是葉無憂從不曾見過的嘲諷和冰冷：“天儘教啊，是被一群打著大義名號的偽君子毀掉的。”

“娘，什麽叫偽君子啊？”葉無憂不懂。

“偽君子，就是打著大義的旗號，去實現自己見不得人的私利的人。”葉寸心說到這裏，神色突然變得嚴肅。

她正色看著葉無憂，認真地對她道：“無憂，你長大了一定要記住，偽君子是最可怕的人。他們看起來是很正經的好人，卻會打著為百姓、為武林大眾好的旗號，把自己放在高高的正義的位置，去做所有見不得人的陰損齷齪的事。你以後一定要遠離他們，千萬不要相信他們，知道了嗎？”

“嗯，娘，我明白的。”

彼時的葉無憂雖然尚且懵懂，但還是把葉寸心的話一句一句都記了下來。她認真地向著娘點頭，也把她說的都記在了心裏。

出了絕壁崖之後，葉無憂有過長時間接觸的謝雲清和東南棻，一個單純一個爽朗，都不是什麽裝腔作勢的偽君子。

葉良辰雖然看起來陰惻惻的，但一見便可知他不是什麽正派人，表麵上的“君子”都談不上，更不要說什麽“偽君子”了。

葉無憂沒有料到，自己遇到的第一個“偽君子”，竟然是她的生身父親，她母親愛了一輩子也記了一輩子的人——謝朗。

當年娘要年幼的小無憂警惕正道那些慣會說冠冕堂皇話的偽君子，她一定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遇到的第一個“偽君子”，竟然是她的丈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