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2 / 2)







這東西在經由處理後,在北地的受歡迎程度絲毫不亞於羊毛,更是在關中突生雪災之時,變成了救濟之物。

要武媚娘看來,比起親自前往雍州救災的李賢,大概還是那些打著四海行會旗號前來送衣的前·宮女們更有用得多。

“隻可惜安西都護能派上用場的土地也就隻是伊麗河一帶,再多便要影響那頭的糧草自足了,江淮一帶倒是也能種棉花,但旱情當頭,還是新稻的推行更為要緊,這麽一算,恐怕用在關中數州還是不夠。”

“不錯,棉衣的數量比起遭災的百姓還是大有不如。”想到此前數日見到的路有凍死之人景象,以及此次因英國公病逝的緊急回返,可謂是朝內朝外的麻煩都彙聚到了一起,武媚娘便覺自己當真該當慶幸——

她的體魄康健,在此等令人頭疼的局勢麵前也能撐得住。

“此次關中糧食減產,導致山中樹木所能供給的柴火、田地之中收成後所得秸稈,也都要比歷年少得多,讓事情更棘手了些。不過,我已讓宗仁在岐山之下搭建大屋,周遭效仿遼東修建大炕,而後將屋舍被大雪摧毀之人遷居入內,集中供給山中所得柴火,以度過寒冬所需最低限度供暖,應當還能減少些死傷。”

李清月點了點頭,“若如此我便放心多了。”

武媚娘在話中提及的“宗仁”,便是此前因銓注法改革,而被專門挑選出來的潛力股婁師德。

他在從揚州升遷到中央後,出任了監察禦史的職務。

此次既有天災波及數州,難保其中不會出現克扣賑濟之物的情況,便以監察禦史身份隨行伴駕。

天後被迫折返還朝,倒是讓他臨時得到了大權委托,主持雍州諸般事宜繼續有條不紊地推行下去。

“我的事情說完了,說說你吧。”武媚娘端詳了一番女兒的神色。

多年之間的母女並進、推心置腹,讓她雖不像是帶著太平一般,時時都能看到安定在她的麵前,但對她的了解真是一點不少。

在今日重見之時,她起初的幾分欲言又止與神情不忿,可不像是因英國公過世以及關中再度遭災而起的。

“我也沒什麽好說的。此次順利平定大賀氏部落的叛亂,將遼東那邊隨後的情況都已安排了下去,之後可能需要就周道務和周季童的事情找臨川姑母賠個罪。”

“至於回到長安之後,在阿娘回來之前,我已先去看過外祖母了。因為英國公的情況,我實在是有點擔心外祖母也會熬不過兩年。”

說到楊夫人,武媚娘的神思也被女兒牽著走了一段,想想母親的高齡確實是頗有將近壽終之年的光景,她也覺得心中壓著塊石頭,不覺有些發悶,隻是多年間身居高位的素養,還是讓她快速收斂起了情緒。“還有呢?”

李清月努力用從容的語氣說道:“還有就是他想收回我的軍權,但是被英國公的臨死勸諫給攔住了。”

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但對深諳今日局麵的武媚娘來說,卻並非是個啞謎,也讓她當即目光一凜。

陛下對女兒近年間日益生出的戒備,太子李弘可能還看得沒那麽明白,武媚娘作為其枕邊人卻很清楚。

李治也並非沒有以“慈父”的身份,在完成了太子與楊氏女的婚事後,提起是否該當為阿菟選擇一個合適的駙馬,但都被武媚娘以“義陽、宣城還未出嫁”為由給攔了回去。

武媚娘很清楚,李治這話中與其說是在關心女兒的歸宿,還不如說,是希望用駙馬來分薄公主手中的權力。

而這個駙馬的身份必然會經過他的精挑細選,既能有在軍中立足的資本,也不會成為天子近前的威脅,還能潛移默化地瓦解掉安定給他帶來的危機感。

而這份謀劃,對於天皇來說有其勢在必行的道理,對於天後來說卻不是。

無論是出於對女兒的保護,還是出於對後權的鞏固,她都不可能放任李治做出這樣的舉動。

除非他要抓住一個對他來說有利的機會,直接來上一出先斬後奏。

比如說……

“他想以英國公臨終囑托為由,用英國公的孫子與你訂立婚約?”武媚娘一把抓住了女兒的手腕,語氣一沉。

這話中忽然間爆發的怒火,讓她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也要比平日裏用力許多。

李清月甚至覺得自己的手腕上有些吃痛,卻不僅不曾後退避開,反而在母親此等表現麵前,露出了一個一掃此前鬱氣的笑容。

這份笑容之中還有幾分說不出的孩子氣,讓她原本稍顯淩厲的眉眼都徹底柔和了下來。

“恐怕是的。他算的多好啊,英國公這十餘年間少有征戰,但因協助李唐平定天下的戰功,又多有提拔後輩,在軍中的聲望從來不低,今日一朝病故,軍中齊齊舉哀,比起邢國公過世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英國公過世前陛下允諾以尚公主的待遇給予國公府子弟恩德,阿娘與我要如何反對?”

恐怕她也隻能想辦法,讓李敬真神不知鬼不覺地病故了。

“隻是他沒想到,英國公會先找上了我,我也說服了他,讓他非但沒有放任阿耶的這個想法,反而直接說出了這樣八個字——公主易得,賢帥難求,作為了,臨終之時守在屋外的人都聽到的一句話。”

也正是這句話,坐實了李清月忽然接到英國公試探時候已生出幾分的猜測。

她神情複雜,緩緩接道:“阿娘你看,連英國公都比他明白這個道理。”

“他確實是個明白人。”武媚娘答道。

但英國公是個明白人固然讓人敬佩,甚至有些感動,也難以削弱李治這出謀算帶來的影響力。

陛下的這出謀劃何止是如安定所說,若她們貿然反對,便是在全軍為老將軍舉哀的時候唱反調。這絕不可能是他在聽聞英國公死訊的時候才生出的想法,而是極有可能在更早的時候就已同英國公提及。

倘若真能將其促成,無論是英國公活著或者臨死,都能有一套運作的辦法。

若是陛下封禪泰山所得的盛世威名,並未遭到這連番天災的打斷,進而引發四夷掀起叛亂的苗頭,他想做的事,也就更加容易辦到。

可他似乎從未想過,如此一來,他是成了個合格的帝王,他的女兒便成了被卸磨殺驢的犧牲品!

朝堂上那些個已不必經歷歷年銓選的官員尚且不願意主動退休,將自己的官職交給別人來做,他這個做皇帝的也不敢大刀闊斧地去做出一番改變,卻憑什麽要求他的女兒退居到台後去?

而更讓武媚娘覺得齒冷的是,李治此舉,何止是將女兒的事業當做他隨時可以拿捏收回的東西,也將她的終生幸福當做了可以被擺布的籌碼。

若非英國公並未成全於他,而是在不知安定與他說了些什麽後選擇了保住安定的主帥之路,等到她這位天後賑災歸來的時候,收到的隻怕就是一句句恭喜了。

“你是怎麽想的?”仿佛終於意識到抓住女兒的手久了些,武媚娘放了開來,朝著李清月問道。

“我不想退。”李清月的回答很是果斷。

“雖然人人都覺得,安定公主有此等軍功,就算來上一出急流勇退,也能留名於淩煙閣,將來得軍禮下葬,以阿娘如今在朝堂上的紮根深淺,也並不需要我從旁助力。但我明明已經做到了武將中的人臣之極,也有這個本事坐穩這個位置,或許也隻有我和文成公主的聯手有機會給伺機再起的吐蕃以致命一擊,我又憑什麽將這個位置交給旁人!”

在這出擲地有聲的宣言中,李清月可以確信,她與母親的四目相對裏其實有些情緒是共通的。

也正是這份共通,讓她有了底氣將話繼續說了下去:“他可以抬舉出一個本事不弱於我的人來與我同台競技,但我不能容忍,他竟然想要以這等荒唐的辦法來褫奪我的榮耀,甚至還需要臣子來對他做出提點。”

她這個父親多可笑啊!

若非英國公的試探與勸諫,他險些要用這樣一種方式既消弭了他的危機,又給自己再添一份美名。

不過……大概也真要多謝他的這個抉擇,讓李清月一次比一次確定,她並不隻是因為上輩子對於偶像的喜愛,才在今生的父母之中做出了親疏之別,而是因為——

比起父親,母親顯然要更理解她想要處在的位置,也願意成全她的追求。

殿中的爐火燒炭之聲嗶啵作響了一陣,李清月便聽到武媚娘開口:“那你在協辦完了英國公的葬禮後,便做一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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