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1 / 2)







第240章

這份毛遂自薦的請托, 也在次日被武媚娘傳遞到了李治的麵前。

“為何是讓安定去襄州?”李治按了按額角,低聲發問。

李清月之前的話中,再清楚不過地將她和李弘之間起過矛盾的事實, 袒露在了李治的麵前。這份恩怨,固然已經隨同一方身死而消弭化解,卻無法掩飾其存在過。

就算在安定協助閻立本去宣讀那份廢太子旨意的時候, 對於太子的“指點”表現,著實讓人滿意, 但李治總覺得,現如今弘兒病逝, 由安定公主前往襄州主持喪儀……

“陛下是想令宗室前往, 還是想讓賢兒去?”李治的思緒被武媚娘打斷了。

他老實承認:“我想讓賢兒去。”

接下來長安城中的科舉選士,正如他之前和李賢所預估的那樣,已經沒有了他們插手的餘地, 但去為長兄送行,卻顯然是彰顯太子友愛兄長的最好機會。

對於朝堂要務, 賢兒還正在學習摸索之中,很有可能無法在短期內有所成效。

兄長喪儀卻該當無妨。

武媚娘搖頭:“我以為不妥。若是陛下不打算追封弘兒為太子的話, 讓賢兒走這一趟也無妨,現在的情況便不同了。一個接替兄長上位的太子,為一個先被廢黜後被追封的太子送靈還京,旁人會如何想呢?賢兒又會如何想呢?”

李治微微一愣,忽然意識到, 天後所說的這句話未嘗沒有道理。

前後兩任太子, 一個還活著, 一個卻已死了,但死了的那個又被追贈太子之位, 剛剛成為太子不久的李賢安知不會生出困惑的情緒,擔心自己在其中稍有表現不當,就會因此遭到父親的厭棄?

這件事,確實微妙到不適合由太子來做。

“以鎮國安定公主的身份迎回前太子,便不必有這樣多的顧慮了。”

見李治並未答話,卻已有了猶豫的餘地,武媚娘當即又補充道,“何況,還有一件事我想陛下也該知道,在昨夜,阿菟找上我說了一件事。”

“何事?”

武媚娘道:“她問我,弘兒死於癆瘵之疾,留守襄州的醫官有無考慮過當地的民心震蕩?感染癆瘵之人,生者十不存三,就算在這兩年間已有管控之法推行下去,也難保不會因弘兒出殯而惹來非議。”

“她雖未曾告訴我,打算采用什麽法子來應對此事,但自早年間她將孫神醫自蜀中延請而來,東都尚藥局建立,這十多年裏她對於醫官的栽培向來用心,不是其他人可比的。”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李治怎麽會聽不出她話外的意思。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要選擇放棄一個更優解,非要讓李賢在其中獲得名望嗎?

毫無疑問,在對外征伐之事上安定是個中翹楚,在對內的這等大事上,她依然是最合適的執行者。

“你說的不錯,在這件事上,安定要比太子合適。”李治垂眸給出了答案。

剛經歷了喪子之痛,還是他最為看重栽培的兒子,這份心性憊懶讓他實在是不想在不必要的問題上分出心力了。

武媚娘隨即就見他朝著自己遞過來了一張紙,“讓安定去就去吧,我昨夜想了良久,為弘兒定下了諡號,你看看如何?”

武媚娘朝著紙上望去:“孝……敬?”①

李治目光悵惘,沉默了一陣,方才接話回道:“慈惠愛親為孝,死不忘君為敬,弘兒過世,我實在心中沉痛,想為他加上這兩個字為諡。”

武媚娘的目光有一瞬停留在了李治的臉上,有些不太明白,為何李治對於李弘的懷念之情竟能到這個地步。

就仿佛是這個兒子的早逝,讓他在午夜夢回之時又將李弘的形象美化了幾分,和此前說他沒有這樣的兒子,已經形成了愈加鮮明的區別。

“媚娘?”

“哦,我是在想一件事。”武媚娘收回了自己的困惑,回道,“這個死不忘君的敬字無妨,但這個孝字,我看陛下還是該當斟酌一二。您別忘了,您之前是用什麽理由將他給廢黜的。”

李治的記憶力一向不差,更何況是一封在他急火攻心之後讓左相寫下的詔書,“……我說他納邪說而違抗皇命,勾結朋黨,心懷異端,有不忠不孝之舉。”

那個“敬”字還能用貶謫到襄州之後有所悔改來解釋,加上“敬”字的解釋本就是李治自己想出來的,就算換個說法也並無不可。

那個“孝”字卻顯然絕不能用,否則就等同於是李治在對外承認,自己之前的廢太子詔書中還存有不實之言!

這是在打他自己的臉。

武媚娘點頭應道:“不錯,所以我看還是別用孝字了。弘兒無福長壽而早亡,就取慈義短折的懷字吧。上諡在先,中諡在後,以敬懷為諡,就算是天下人也挑剔不出毛病來。”

“敬懷太子……”李治低聲念了兩遍這個諡號,對著一旁的武媚娘露出了幾分感激之色,“我真是被這出消息弄得頭疼眼花的,若非有媚娘在旁把控,險些要接連犯下兩個大錯。”

武媚娘嘆了口氣:“陛下何必如此客套生疏呢,弘兒他終究也是我的孩子,我又怎能不為他的身後事考慮。現在諡號定下,迎靈回京的人選也已敲定,我總算能安心幾分了。”

至於麵前這位接連犯錯的陛下,也正該再離朝堂遠一些了。

李治卻並未留意到,在武媚娘隨即說出的話中潛藏的意思。

鎮國安定公主在這出事宜定下的半日後,便駕馭著馬車離開了蓬萊宮。

李治在李賢的攙扶下,正目送了她遠去的一幕。

“在長安城中的鎮國公主府最終選定在了崇仁坊,那裏自長孫無忌敗落之後空置多時,直到如今才啟用。”

李賢扶著父親的胳膊,應道:“聽聞此前長孫……長孫無忌占據了一坊大半,現如今給了阿姊,也正好是鎮國公主的邑司當有的水準。”

“不錯,但我希望……”李治望著李賢那張俊秀的麵容,沉聲說道,“希望你和你阿姊千萬不要變成我和長孫無忌的樣子。”

沒等李賢答話做出個保證,李治就先打斷了他的話:“對了,你對你兄長臨終遺言中所說的去戰場歷練之事是怎麽看的?”

“我……”李賢遲疑了。

若是讓他回答朝堂政務上的安排,以他在這幾日間的進學,加上他向來聰慧的天資,或許還真能比之前更容易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偏偏李治現在發問的這個東西,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比起從武,他當然是更喜歡從文的。

但他聽得出來李治話中的認真意思。他顯然沒將李弘所說的話當做是個可以隨便拋諸腦後的笑話,而是覺得李賢既要做一個更不容易被朝中文臣誆騙把弄的太子,確實該當在兵權上下一點工夫。

“我武藝隻能說尚可,又並未在此前有過研習兵法的經歷,若是貿然統兵,隻怕是在帶著府兵送死。”

“這一點我知道。”李治慢慢地和他一並從望樓上走下去,說道,“但你確實不能隻有作為太子參政的名聲。”

“賢兒,若我說我想給你個安全一些的帶兵環境,讓你去爭一份獨當一麵的戰績,你以為如何?”

李賢的思緒快速在天下各州之間閃過了須臾,“單於都護府?”

李治讚道:“你果然聰明。”

李治既然要讓李賢去爭一份戰功,為他坐穩太子之位助力,就必定不會讓他在留有安定公主烙印的地方作戰。

可麻煩的是,細想之下還能剩下的地方竟然已經不多了。

東北方向由數個都督府合並而成的安東大都護府,幾乎就是李清月的私人地盤。事到如今,就連李治這個天皇都不敢確定,她在遼東那邊到底招募了多少好手。

西北方向無論是安西都護、北庭都護還是西藏都護都跟李清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李治也絕不可能會讓自己的太子跑到藏原之上去冒風險。

西南方向的益州都督府境內,有為數不少的府兵曾經跟隨過安定公主作戰。

而東南方向的情況還要特殊一點。

嶺南一帶明麵上局勢穩定,大唐也為了分化嶺南馮氏,將其分到各州為官,拆解其中盤踞一團的勢力,但依然不乏南蠻為患,按說也能拿到平亂的功績。

可自許穆言和四海行會達成了交易後,除了海上商路之外,廣州以北的山路貿易也在被逐漸打通。

對於那些南蠻來說,同樣是吃不起飯的情況下,到底是參與到這條商路的修建之中,還是直接聚眾反叛,根本不難選擇。

以至於東南一帶唯獨剩下的,也就是那些海寇了。

然而剿滅海寇,顯然比之出兵西域,還要難以確保安全。

這麽一算,剩下的也就隻有一個正北方了。

李治自己在即位之前是遙領的並州大都督,單於都護府正在其北麵,讓李賢前往此地,正有一番父子相承。

東突厥部眾也自早年間就已歸順於大唐,認李旭輪為單於大都護,若要再往北平定草原反叛部眾,堪稱是最合適的下屬。

出行的距離不遠,輔佐的人手不少,還有一份特殊的情懷擺在這裏,李治還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雖然這份往北剿匪的戰功,絕不可能去跟安定的臨危受命與滅國之功相比,但見識過了真正的戰場,李賢也能以更快的速度成長起來,甚至有可能從軍務中提拔出直係的將才,何樂而不為呢?

對上父親這寄予厚望的殷切目光,李賢也覺自己心中多出了一陣熱血沸騰:“若是阿耶希望我這麽做的話,我可以一試!”

這個更為年輕也更為健康的兒子給出的許諾,讓李治恍惚覺得,自己先前的疲憊與憂思都被衝淡了不少。

一旁的宮人甚至看到,在天皇陛下的臉上有了幾分清淡的笑容,“好,等到三四月裏,我便想辦法讓你出發。”

……

已坐上馬車的李清月還不知道,這對父子居然突然有了一番這樣離奇的謀劃。

在她離開長安的同時,還有另外的一批人完全不受到敬懷太子之死的影響,已在同時踏上了旅程。

當然,如果非要說的話,可能將其叫做征程要更為合適得多。

自神火飛鴉和火龍出水作為新年賀禮展現在她的麵前後,無論是馬長曦手底下的工匠還是四海行會中的手藝人,都在全力趕工製作出最後一批成品。

長安城的元月還沉浸在新年的氣氛中,四海行會裏卻是另外一種熱火朝天。

好在這份趕工並未辜負了李清月的期待,甚至可以說是提前完成了製作。

與此同時,除了主動請纓的韋淳之外,澄心在行會中選拔的其餘遠航之人也已全部就位。

那也,是時候該當出發了。

就是……

“出了一點小意外。”李清月聽著侍從向她報告。

“什麽事?”

“行首被她的韋主簿慫恿,把劉博士的弟子給劫持走了。”侍從憋笑,努力繼續板著張臉奏報,“劉博士說,是他最趁手的兩個下屬。”

李清月好笑地發問:“那生氣的是馬少監還是劉博士?”

侍從回道:“馬少監。她說她還要在兩年內開發出新武器,誰知道劉博士的弟子能不能多提供些靈機妙想……結果人都被劫持出海了,那就不必多說了。”

這個希望,顯然是已經泡湯了。

馬長曦被氣得夠嗆。

她才因為神火飛鴉的誕生在公主麵前大出了一回風頭,又立下了兩年出新武器的軍令狀,結果這些人可倒好,直接從她看好的地裏刨食,這就叫個什麽事!

必定是許穆言先開了個頭,讓四海行會內的風氣從商人往劫匪的方向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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