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2 / 2)







或者說,隨著洛陽八關緊鎖,各方關隘增兵駐防,蠢蠢欲動的又何止是那些李唐宗親,還有……

……

王方翼焦慮地在洛陽的官邸中走了個來回。

眼見侍從自府外折返,他連忙迎了上去,“北麵還是出不去?”

侍從點頭:“對,走不了。”

按說北麵隻是邙山和黃河渡口,組合成了八關之中的其中兩關,若是用來阻擋大規模的軍隊進攻,或許還算容易,但要阻止單獨的信報傳遞出去,卻顯然不大容易。

但誰也不知道,天後到底是如何在這幾年間,將宮中的一部分宮女當作衛兵來訓練的!

更沒有想到,正是這群不起眼的宮女,變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她們和尋常的士卒並不太相同,在近身作戰上的本事如何還未能得見,但在馬少監的支持下,她們的軍備武裝,卻要比任何的一支隊伍都要精良。

她們能在極遠的距離下察覺到潛藏越關之人,所用的弓箭和那特殊的武器,更是賦予了她們可怕的攻擊力。

一時之間,竟是讓這北麵的攔截也變成了鐵板一塊。

王方翼試圖讓人往北方傳訊的計劃,就被這麽中斷了下來。

不,得糾正方才的一句話。

原本的將作大匠李衝寂是先帝的堂兄弟,已因洛陽發生的這出變故,被從原本的官位上扯了下來。

更為匹配這個位置的馬長曦,當即被陛下授命頂上這個空缺。

所以已不該叫她馬少監,而是馬大匠了。

但這一點,顯然不是正處焦慮之中的王方翼該當考慮的問題。他擔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天後稱帝,安定公主為儲君的變化,影響到的可不隻是那些李唐宗親的利益。

此前天後以糊名之舉將寒門學士的地位提了上來,又以珠英學士為名募招女官,安定公主麾下的將領臣子中出身世家的並不算多,現下鎮守四方的還不無分量極重的女將。

當坐在皇帝位置上的人從天皇變成她們兩人的時候,世家大族受到的利益打擊,將會遠比天皇在位之時的權力製衡要嚴重得多!

那麽當反對武後和安定公主繼位的宗親合力舉兵的時候,他們勢必還能得到另外一批人的支援,其中就包括了……

太原王氏。

越王李貞等人絕不會將這樣的一支助力給拒之門外,說不定還會在將人給迎接進來的時候,先給出一派冠冕堂皇的許諾。

可身在洛陽的王方翼,卻絕不希望看到他們做出這樣的選擇!

若是天皇並未早早過世,利用天皇也希望製衡天後與鎮國公主的想法,他們太原王氏自然可以做些事情,將早年間損失的利益給找補回來。

又倘若在李唐宗親之中有一位雄才偉略的親王可堪輔佐,值此動亂之時,他們也不是不能放手一搏。

偏偏兩個條件都沒有!

天皇已然過世,滿堂朝臣縱然各懷心思,也已認了新的陛下。

那些作亂的李唐宗親能先將廢太子給教唆為主使,又在逃竄出了洛陽後倉促起事,可見是何等的又蠢又毒。

更讓他不敢相信這一群人的,是他在昨日收到了宮中對外宣布的消息——

韓王李元嘉的遺體在宮中的枯井之中找到,隻怕是死於這些親王之間的內亂。

這樣一群人,到底得有何等的運氣,才有可能攻入洛陽,達成他們所謂的撥亂反正目的?

王方翼權衡了一番兩方的實力對比,反正是覺得沒有的。

不僅沒有,還差得很遠。

可要命的是,他在洛陽觀望所得出的結論,根本無法及時被送出去,儘快告知於他的同族。隻怕先一步傳遞到他們麵前的,是那些宗親擰結而成了一股怎樣“龐大”的勢力。

王方翼所猜測的並沒有錯。

洛陽這頭雖然發出了天後稱帝的消息,卻也因靜待援兵封鎖關隘的姿態,讓人隻覺其中的底氣不足。

而當安定公主的兵馬在眾人的認知之中,還身在遼東、在漠北、在西域、在吐蕃邊境的時候,那些趁勢而起的親王卻已自相州、荊襄、河東等地陸續召集起了一批士卒,隻等軍糧甲胄到位,便能進軍河洛。

這七八月裏,又本就是秋收之時,那麽軍糧便不難籌措了。

至於甲胄……

那些坐擁塢堡莊園的世家難道就沒有私藏這樣的東西嗎?

頭一批和李貞聯絡的世家就同意捐獻出這樣的一批物資,陸續朝著會盟之地送來。

盛況當前,越王李貞險些將自己被火槍逼退出洛陽一事,都給全部拋在了腦後。

耳聞下屬之中有人在擔心安定公主的動向,他當即回道:“她那母親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稱帝,我看她若還自認自己是李唐公主,便該當發兵討伐,而不是來進攻我們!”

“她若當真敢來,既無強兵,也無軍心,如何能是我等的對手。到時必要讓她知道,這太子之位,也不是人人都能坐的!”

李貞這話一出,頓時自周遭引來了不少響應之聲。

……

但早在十日之前,那敕封太子並令平叛的詔令,就已經在快馬加急之下送到李清月的麵前了。

那傳詔的女官此前還是宮中尚儀局的女使,現在卻擔負上了這樣一個重任,便絕不敢有所怠慢,隻求能將這聖旨之中的每一個字,都極儘所能地誦念清楚。

在念出這份詔書的時候,她自己又何嘗不是與有榮焉。

“門下:”

“……朕女清月,日躋德業,已有安國定邦之功,守大器之重,居兆人之上,是謂天縱英姿,才備文武,三羌坐鎮,聲馳萬裏……”

“可封皇太子,持節統兵,以斬叛逆!”

“請太子——接旨吧”

李清月怔怔地望著前方,看著那封雖還未曾正式改朝換代,卻在詔書之中已沒有一字提到李唐的敕封文書。

明明已經經歷過了那樣多的戰事和風浪,也明明在她離開洛陽的時候,就已做好了接到這封詔書的準備,她依然難以克製地在聽到它的時候,有了片刻的恍神。

而隨即湧上心頭的,便是諸般複雜而又激動的情緒。

她難以形容,自己聽到這個朕指代著皇帝而不是天後,這個皇太子指代的不是她的哪個兄弟而是她本人的時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隻覺就連眼眶之中都多出了幾分濕熱,就仿佛……她已等待著這個消息太久了。

在這剎那之間她更是有種衝動,想要直接帶著這份詔書疾馳回京,衝到阿娘的麵前去,看看彼時下詔的君王,到底是怎樣的風姿。

她雖然不知道當阿娘真正走出這一步的時候,麵對著徹底要被掩埋進塵土的李治和李賢,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但她知道,在阿娘讓人一字一句地寫下這道敕封詔令的時候,必定無比慶幸於她走出了這一步!

現在,才是她們能夠真正執掌命運的時候。

可她又很清楚,這個執掌命運不代表她可以任性。

在回京之前,她還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將這詔令之中所寫的事情給辦成。

此前的每一次回京,她都是帶著自己勝利的消息而來,今日的情況也該當是一樣的。

她會用這些叛黨的頭顱,作為阿娘正式稱帝的最後一步階梯!

也很快,她就可以迎來另外的一出變化,那就是讓自己改姓為武。

她要以武清月的名字做那個太子,而不是李清月。

周遭為漕運之事而待命的官員,隻怕做夢都想不到,在他們的麵前會忽然出現這樣的驚變。

但那些遠在洛陽城中發生的變化,並不是他們能夠憑空獲知的。他們也無法理解,為何突然之間會有天子喪命、宗親叛亂、天後繼位。

他們唯獨能夠看到的,就是安定公主在最開始的情緒翻湧中慢慢地平定了下來,伸手自麵前將這份聖旨接了過來。

“臣——謹遵聖諭。”

她接下聖旨,不僅僅代表著認可了她自己的太子之位,也意味著她認可了武後成為新一任的君王。由她以臣子的身份,對著那位身在洛陽的陛下發起了效忠。

她也隨即朝著此地的官員下達了指令:“調兵,運糧,即刻備戰出征!”

這對於早已有所準備的人來說,根本就不難做到。

倘若有人能將那些宗室的調兵準備和李清月這頭的情況做出一個對比的話,更會清楚地看到,在這兩方的籌備階段,有著多麽驚人的差距。

所謂的“既無強兵,也無軍心”,不過是李貞做出的一句妄言評判而已。

扛著利器和食糧的府兵站到了隊伍當中,仿佛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洋,沒有任何一點的不和諧之處。

他唯獨有些出格的事情,也就是抓了抓腦袋,朝著身旁的人問道:“說起來,天後登基做皇帝的話,她姓武不姓李,咱們還應該叫做大唐子民嗎?”

他身邊之人翻了個白眼:“你問那麽多乾什麽,是太子少了你一口吃的還是少了你的軍功?”

都沒有嘛。

那就沒什麽好問的了。

要是換了個人來統領他們,或許還不會接受得那般自然,但當統兵的是此前的安定公主,現在的皇太子時,就不同了。

十年前的河南河北道府兵跨海作戰,是她許下了“有功者升遷,犧牲者留名”的許諾,也從始至終都沒有忘記過奉行此道。

七年前的泰山封禪,是她有神靈庇佑,以天雷開道,讓他們這些河南道府兵少了不知多少損傷。

六年前的宣州稻種植,是她將其從試點往北推行,讓河南道的百姓能再多吃飽飯。

兩年前的中原旱災,是她主張讓右相巡查各州,肅清綱紀,又自己在黃河故道開河辟田,收容北上逐食的河南道百姓。

今年,也是她為了減少漕運支出施加重稅於河南道的百姓,親自和許度支將一處處新規落實下去。

他們不為這樣的主君而戰,又該當為誰效命!

他們甚至該當慶幸,那位坐上皇位的陛下比起先前的那位君主更為慧眼識才,願意將繼承人的位置交給她。

正是懷揣著這樣根深蒂固的想法,當他們看向前方的時候,都是在以一種飽含擁戴之情的目光,注視著那翻身上馬的將領。

現在她還並不僅僅是一個將領,還是一個王朝的未來。

李清月舉起了手中的畫戟。

在這夏秋之交的長風中,她的目光亮得驚人,也因有人先一步打碎了那陳舊的秩序,而有了一份更為耀然的明光。

“諸位,隨我掃平叛亂,以迎新君登基!”

……

半月前在此地響起過豐收的慶賀,而現在,又有另外一份更為洶湧熱烈的呼喊直衝雲霄。

奔行的兵馬,頓時流動在了中原的大地之上。

像是一把被戰馬拖動的利刃,直指那些李氏宗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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