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1 / 2)







第276章

李昭德凜然一驚。

他忙不疊地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 朝著周圍張望,確認並無隔牆有耳的情況,這才微不可見地鬆了一口氣。

也不怪他如此緊張。

實在是近來聖神皇帝的一連串舉動, 既有強硬實力在後頭作為倚仗,便當真是雷厲風行。

一想到他此前在陛下正式登基之前的猜測,覺得她宣稱登基也不過是一個權宜之策, 就覺得自己的脖頸開始隱隱作痛,仿佛隨時都會有一把刀落在他的脖子上。

身為隴西李氏的族人, 他當然還抱有那麽最後的一點想法,希望能看到陛下重新將權力交還給李唐。但有那位同樣強勢的繼承人在, 他再有多少想法, 也得暫時將其吞咽下去。

就算他之前先讓人接觸於武旭輪,也隻是想走個循序漸進的路子,何至於直接將先帝給搬出來啊!

畢竟, 還是李昭德要比虺昭德好聽一些吧。

他平複了一下心緒,這才朝著武旭輪問道:“您何出此言呢?”

李昭德說話之間, 也專門留意了一番武旭輪的神情。

朝堂之中無人不知,武旭輪甚少涉足朝堂之事, 也就理所當然地沒多少心眼。

往年在大朝會上和他有過交流的朝臣也都覺得,他實在是個在心中藏不住事的人。

但反正在他的上麵還有兩個兄長、一個姐姐,朝臣也並未覺得這表現有何不妥。

這在此時對於李昭德來說,倒是個好事。

他並不難自武旭輪的臉上看到一抹悵惘之色,不像是隨意喬裝出來的, 大約真是因為——

他有些想念父親了。

可惜先帝已然因亂臣逼宮而亡, 被送往思陵安葬, 自然再不可能出現在這個還未及冠的少年人麵前。

或許也隻有在夢裏才有可能相見了。

武旭輪垂著腦袋作答,語氣裏透著幾分可憐:“我還能將此話跟誰去說呢?朝臣之中或是劉相那種已徹底站在我阿娘和阿姊那邊的, 或是從兩年前科舉之中選拔出來的新秀,又或是已如許相一般亡故作古的,可你看看,就連最後那一種都沒記著我父親。”

“李氏宗親中反叛的反叛,改姓的改姓,也不知還剩下幾人。我甚至都怕思陵還未建成,我父親便已被人遺忘了。”

他霍然抬眸,臉上閃過了一抹怒氣:“還有,曾經還能在朝堂之上為我說話的裴炎此人,相比於做李唐的忠臣,顯然更願意做個權臣,論起見風使舵的本領也不遑多讓。”

武旭輪話到此刻忽然中止,但李昭德聽得出來他話中的未儘之言。

劉仁軌是幾朝老臣不可信,李唐宗親剩下的大多怕事,就連裴炎這樣的人在方今也不可信,那麽武旭輪所能相信的,也自然隻有仍不甘心的隴西李氏。

論起世家見風使舵的本領,在此前的朝代更疊中既有“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便可見一斑。

但隴西李氏不同。

隻有李唐在位,他們的地位才最是特殊。現如今朝堂之上的諸般舉措,更是多有對世家行貶抑之舉,便讓這出改朝換代後,他們的日子有些難熬。

他們當然是更喜歡前朝的,不是嗎?

可忽然之間,武旭輪又皺了皺眉,擺手道:“算了,若非你我此刻在這等享樂聽戲之地,應當不會為人所察覺,我連這些話也不該跟你說。我也不想在這等時候再多拉一個人下水,你就當沒聽到我說的那些話吧。”

李昭德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縷沉思之色。

他當然可以在此時轉頭離開。

既無把柄被陛下和太子拿住,他便還是安全的。

但他又有種直覺,若是讓那兩位繼續大刀闊斧地改下去,從女官到女兵,再到更加深入的事情,他們這些人隻會被一步步困死在那裏,那還不如儘早做出些嘗試。

反正聽聽也不會掉一塊肉,若事有不可為,他再脫身也不遲。

李昭德剛欲起身的動作就停在了當場。“可我聽說,近來您和武家的武承嗣走得很近?”

“武承嗣?”武旭輪冷笑了一聲:“與其說是我和他走得很近,還不如說,是他想要從我這裏得知陛下對於武家宗親的安排,問詢何時建立天子七廟,讓他們這些皇親國戚身份更高,而前來接近於我。”

“別看武承嗣此人裝得還算是個謙卑的樣子,但隻怕他滿心覺得,他這個武姓,比我這個改過去的武姓還要高貴不少,不過是想踩著我來往上爬罷了。”

“那您……”李昭德有些不明白了。

若是這樣的話,以武旭輪的身份完全可以將人趕走才是。

武旭輪打斷了他的話:“但我也想看看,這些人為了給自己謀求一個親王位置,到底能弄出什麽事端,那也無妨和他虛與委蛇一番。”

“可惜他的目的暫時大概是無法達成的。”武旭輪解釋道,“定了武周天子七廟,便是要尊奉我外祖父、外曾祖父,按照繼承的規則,豈不是該當讓這些先帝的權力傳給這些嫡係子孫,而非由我母親傳給我阿姊。先用李唐太廟沒有合適人選封爵,不宜隨意外遷當個借口,正好可以將此事先拖延下去,還能安安朝堂之上老臣的心思。他們在這個時候出頭,無疑是在自找麻煩。”

“不過怎麽說呢,”武旭輪頓了頓,像是有剎那的猶豫,但還是說了出來,“武承嗣武懿宗這些人,我看都比有些人有想法,也起碼更有膽子一些!”

李昭德聽到這裏,在看向武旭輪的目光中,都不免露出了幾分驚疑不定。

像是有些不敢置信,這樣一番話居然會是從武旭輪的嘴裏說出來的。

又見武旭輪隨即就從一邊取過了甜點的盤子,繼續這午後的茶點進餐,分明還是一派無甚心機的閒散皇子模樣。

耳聞樓下的戲台上正演到關鍵之處,他竟將腦袋往外探了探,熱切地鼓了兩下掌。

此等表現,真是活脫脫一個紈絝模樣。

可若再結合上他先前的那番話……

李昭德目光一亮,隻覺他此前真是太過小看武旭輪此人了。

不對!

或許小看這位的,還不僅僅是他這樣的前朝官員,還有武旭輪的母親和姐姐。

先帝是玩弄權術的一把好手,當今的聖神皇帝同樣是政壇風雲的掌控者,生出來的孩子中,又怎會隻有安定那一個有本事的。

這不是還有一個,就在他的麵前嗎?

李昭德嘆了口氣:“您也不能怪他們沒這個膽子。朝堂之上的風向已擺在麵前了,若無希望,隻能落個觸怒新君慘遭處死的下場,又為何還要做此等無妄之事。”

“先前您也不像是個明白人的樣子,宗室之中有想法的都被處決了,就連百姓也對這等改朝換代的悖逆之事沒甚反對想法,我們還能做什麽?”

要朝臣權力和地位沒有,要兵權和名望更沒有,除了在背地裏希望聖神皇帝早日過世,太子殿下出個意外,讓皇位落到皇子的頭上,簡直沒有任何一點辦法。

武旭輪動了動眉峰:“也沒人讓你們非要在朝堂上高呼什麽還政李唐,或者是挑唆武將再次嘗試起兵,這種事情,就連沒見過世麵的人都知道不可行。”

“那您的意思是……?”

武旭輪目光直直地望著麵前的李昭德:“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句話。你是我父親的臣子,還是我母親的臣子?”

李昭德對於自己給出的答案沒有任何一點猶豫:“我姓李。”

“好!”武旭輪臉上頓時浮現出了喜色,甚至當即將手一拍,以示讚賞,“有你這句話,知道並不隻有我還在念著我父親,那便足夠了。”

“如今朝堂之上的情況,便是先殺出頭之人,請李禦史千萬不要正麵和陛下起衝突。”

李昭德點頭:“這是自然。”

武旭輪便繼續說道:“但這並不意味著你什麽都不能做。武家的那些宗親一旦以王侯之位犒賞,在各地繁衍生息,勢必要成為禍患。就算如今這些人還並不成材,但前有武思元這樣的例子,可見也未必不能在歹竹之中出好筍。到時候就算真有人有心匡扶李唐社稷,也勢必會遭到不小的反對。”

他沉著聲音,臉上閃過了殺氣:“那還不如尋個機會,將他們給扼殺在並未掌握大權的時候。”

李昭德倒抽了一口冷氣,顯然是沒想到,武旭輪當年拒絕先帝將他立為太子的時候如此窩囊,今日卻能有這樣的決斷。

可或許正是因為從李變武,才讓他忽然之間成長了起來,也有了這樣的醒悟。

他也說……他先前,夢到先帝了。

隻怕在九泉之下,先帝也絕不會滿意於那個“和”字的諡號。

漢和帝有和熹皇後這個賢內助,以太後身份匡扶朝政,唐和帝的皇後,卻做了下一個朝代的君王。這比起南北朝屢見不鮮的臣子弑君,還要匪夷所思得多!

“我近來多有向武承嗣挑撥,我看他們為了儘快給自己爭取到封王的資格,大概很快就要坐不住了。”武旭輪繼續說道,打斷了李昭德有一瞬的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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