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朔望大朝。
當大學士商弘走入午門的時候,發現沿途中群臣百官的神色,都略顯凝重。
商弘是數日之前,隨同李軒一起乘坐赤雷神輦歸京的。
李軒作為北伐大軍的主帥需要向朝廷述職,商弘身為副觀軍容使,也需接受內閣與輔政大臣,以及都察院的質詢。
這本是少傅於傑這個正牌觀軍容使的活計,可於傑需坐鎮草原,暫時代掌漠北軍政事務,就隻能由商弘代勞了。
可這個時候的商弘卻後悔不迭。
這都是因近日發生於汾陽郡王與佛門之間,爆發的一場劇烈衝突。
數日前汾陽郡王在漠北的時候,曾上折監國長公主,請複太祖僧法,清查天下佛寺,寺田,同時清算與三大反王勾結的佛門敗類。。
這份奏章原本是秘而不宣,由幾位輔政大臣密議。
可在汾陽郡王回京之後不到兩日,這份奏章的內容就已泄露出來,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輿情鼎沸。
不但百官為此嘩然震動,京城中的各家茶館,也同樣議論紛紛。
大晉太祖雖然出身於僧門,可太祖對於佛家一直痛恨之至。
所以太祖擬定的僧法,無比的嚴苛,以至於天下佛門全麵衰微。
直到黑衣宰相姚廣孝助太宗起兵靖難,奪得天下,太祖時代的僧法才全數敗壞,甚至是實質上的罷廢。
之後姚廣孝遁入空門,法號‘道衍’,並寫就《道餘錄》一文,專為佛門辯護。
據說這位‘道衍’大師已在異域天外成就羅漢果,即將入菩薩果業。
商弘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也懶得關心。
道衍的餘脈,在宣宗與正統年間還有很強的影響力。
可土木堡之變以後,朝中的軍政大員都整體換了一輪,早就不複仁宣時期的麵目了。
不過朝中依然有許多心向佛門的儒生,認為太祖僧法過於嚴苛,許多條文值得商榷。
這幾日當中,京城中更有無數的佛門說客在奔走遊說,試圖串連群臣,駁斥汾陽郡王的滅佛之議。
即便商弘這個地位尷尬的內閣大學士也沒能幸免,他昨日在家中,被兩位往日裡交情篤厚的佛門大師堵了半日。
這就是商弘後悔的根源。他若早知朝中即將掀起一場風暴,那麼他寧願自己晚回來幾天,也不願搭李軒的那輛便車。
商弘有預感,今日的朔望大朝隻怕不會太平靜。
汾陽郡王一定不會讓步,佛門也不可能洗頸就戮。
時間很快就到卯時四刻,群臣彙聚於朝堂。當司禮監太監錢隆揮鞭,示意朝會開始,整個朝堂卻是一片死寂,無人開口,無人出列。
這與商弘想象中,群臣爭相啟奏上書,攻訐汾陽郡王的場麵截然不同。
他微微錯愕,回頭看向了身後的群臣,尤其是那幾位曾當眾高聲闊論,認為汾陽郡王清查佛門之議不妥的大臣。
這幾人也察覺到商弘的視線,都同時回以無辜的視線。
商弘一看他們的神色,就已猜知大概了。
這多半是因李軒上的另一份奏章,請在草原設立四大都指揮使司有關。
那漠南漠北仍有八百萬人口,朝廷還準備往北麵遷徙四百萬漢民,還有廣達萬裡的龐大疆域——如果朝廷不搭配個上千人的官僚隊伍,那是無論如何都沒法進行有效治理的。
關鍵是在四大指揮使司改設行省之前,都在李軒這個五軍大都督轄下。
之前朝中指斥汾陽郡王,反對北伐之人,隻怕都得被調往北方。
他們即將被汾陽王委以重任,在地方上曆練。
可這些人遠遠沒法填上這個窟窿,官員缺口多達六百餘人。
所以此刻的朝堂,試問誰敢胡亂吱聲
能在京城裡舒舒服服的呆著,誰願去北麵苦寒之地
這些個心向佛門的朝臣,在口頭上為佛門搖旗呐喊可以,可要讓他們真為佛門拚上性命身家,怕是無此勇氣。
關鍵是繡衣衛也在盯著,這些朝臣如果隻是出於公義,反對汾陽郡王打壓佛門也就罷了。
可如果他們接受了佛門的賄賂,那一定是身敗名裂,甚至是抄家滅門。
這既沒好處,又得承擔極大風險的事,怕是無人肯乾。
果然下一瞬,商弘就聽監國長公主虞紅裳開口道:今日大朝,有兩件政務需詔告群臣。第一件,是汾陽郡王請設‘寧遠都指揮使司’,‘鎮北行都指揮使司’,‘龍城都指揮使司’,‘燕然行都指揮使司’,並在漠南漠北編戶齊民,劃分府縣一事,本宮與八位輔政大臣都已允準。著內閣與吏部及早從朝中選拔官員前往草原任職,以教化撫理草原之民。
於是整個朝堂,更加的安靜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