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的背影剛拐過一個牆角，廟院屋頂上接連摔下幾個西瓜似的東西來。

近旁三個瘦弱的太監跑去撿起來看時，都慌忙撒手，把那東西丟進水溝裏，濺起幾朵臭水，驚叫道：

“哎呀！是人頭！”

四下的宮女與太監都慌不迭，東跑西躥，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時，廟外更飄來人喊馬嘶，亂糟糟的，仿佛已經包圍住了破廟。更隱約傳來肆無忌憚的怒吼：

“都殺了！痛快！”

“害國賊！楊國忠老兒！”

“哈哈哈——殺！”

廟內人儘皆驚恐。

剛剛躺下來的李隆基亦被喧嚷聲驚得顫抖抖的站了起來。兩個宮女慌忙過來攙扶。李隆基畏畏縮縮的挪到門前，焦急的喊道：

“二兄，二兄！”

高力士答應一聲，“皇上——”，急急從門外奔進來。

李隆基看到高力士心方稍安，他滿臉的驚慌換成了疲憊，緊攥著宮女細皮嫩肉的手掌，喘著粗氣說道：

“二兄，外麵何故如此吵嚷？”

“皇上——”高力士低頭盯著地麵，“楊國忠被殺了。”

“啊！”

“皇上，皇上——”高力士見李隆基嚇得變了臉色，擔心這個已經七十二歲的風燭殘年的老人經受不住打擊。從養尊處優睥睨一切的帝王，一夜之間淪落為丟魂落魄的喪家犬，命運開的玩笑也忒驚世駭俗了。他奔過去扶住驚慌失措的李隆基，這個年輕時英明神武的皇帝，如今老態龍鍾，好像一不小心摔下去，就會像一個陶器似的破碎，七零八落。

“皇上，皇上，老奴前去看看——”

說猶未完，隻聽廟門被人一陣拳打腳踢：

“啪啪啪——咚咚咚——嘭嘭！”

又有人呐喊：

“開門！開門！”

高力士慌忙把李隆基扶上了榻前坐了下來，由兩個宮女扶著，自己火燒火燎的往外奔去。剛奔到天井中，廟門忽然“嘩啦——”一聲摔破下來。門板破碎，一塊甘蔗似的木條從從小階上滾落，剛好打著高力士小腿上，一陣鑽心疼。

與其同時，一陣潮濕的空氣，帶著青草馬糞與酒味的氣息猛撲進來，隻把高力士的太監服往後拽去，那袍裾與袖子都往後蕩去，翻騰鼓囊，好像要把他拉上空中似的。他蒼白的左臉抽動了一下，寒風就從耳鬢邊刷過去了。

高力士強裝鎮定，凜冽地喝道：

“皇上在此，誰在喧嘩？”

那些本來要撲進來的群情激憤將士此時卻不由往後退去。他們一時肅靜下來，像一群禿鷹似的盯著高力士。

高力士見他們退步，膽子不由壯大起來，抬腳跨過橫七豎八的木板，緩緩走到門檻邊，冷冷一笑，道：

“將士們隨駕扈從，儘皆立下大功，何如聚眾喧嘩，要是驚動皇上，豈不前功儘棄？”

那些麵色如鐵的將士皆回首相顧，麵麵相覷。人叢裏騰起幾個吼叫：

“我們殺了楊國忠，也是死路一條——”

“你們立下了奇功，何以說是死路？”高力士提高嗓門，壓下那些聲音，“楊國忠乃國賊，人人得而誅之，皇上欲斬他以謝罪天下，不想今日將士們除此逆賊，乃是奇功一件——”

人叢裏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片刻，又有人喊嚷道：

“如今既殺了楊國忠，殺了那幾個夫人，豈能留下楊貴妃？”

“對！楊貴妃不能留下！”眾人都應和著高喊起來，那聲音驚天動地：

“楊貴妃若在，我等死無葬身之地！”

廟前黑壓壓的人群又如同死神黑暗的火焰似的閃躍起來。高力士按捺下心中的驚懼，尖著嗓子喊道：

“楊貴妃有國母之儀，將士們可否——”

“楊貴妃若不死，我們將皆五馬分屍千刀萬剮！”

“我等死也不從！”

“楊貴妃若在，我等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