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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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敗的城牆千瘡百孔,方紹一負劍而立,他身後是大姚國最後的兵士。前方是敵國最年輕的將軍,和勇猛的萬千軍馬。暴雨狂潑而下,鮮血在地上混成血色泥漿。

“俠士!”對方將軍一手勒著馬韁,微揚著下巴,話音從丹田發聲,帶著武人的粗糙狂放:“你們整個江湖都歸了大宥,你還守什麼?”

曾經意氣風發的俠客如今渾身是血,睜著未瞎的一隻獨眼,狼狽之下仍然站得堅挺,從容道:“守我的城。”

“你的城?”將軍仰頭大笑,笑聲傳百裡,驚了城樓上的烏雀,“你的王弄瞎你的眼睛,如今你卻仍在替他守城。江湖人說你癡傻,我未曾信過。而今看來……罷了!”

身下的馬踮著步子,將軍隨著它的動作而輕微晃動,他手中的長刀指向俠客,暴雨中眼裡染上嗜血殘光,道:“我不想殺你。”

暴雨衝刷著俠客臉上的血漿,露出原本腐白潰爛的傷處。他突然勾起一邊唇角,如此一副破爛的麵容笑起來本該猙獰恐怖,他卻生生笑出了一絲爽利天真,僅剩的那隻眼裡全然是十年前的那派自在無畏的光。他朗聲道:“你不殺我,那就是我殺將軍。要殺便殺,不必多言。”

四目相視,倒是隻有將軍眼裡有哀戚。

破敗城牆,麵色灰白的兵,一個半瞎半殘的舊俠士。兵馬直著前行都能踏平。

將軍卻還是跨下了馬,手握長刀走過去。他身上的盔甲隨著他的步伐而發聲,雨澆在鐵衣上,繁亂密集的劈啪聲像是也在催促著最後一場戰役。

將軍身後的兵隨著他而移動,將軍行一步,兵馬行一步,將軍停,兵馬停。

動手時是不必說話的,該說的也都說儘了。一場無聲交戰,你來我往,止於將軍手裡的刀橫於俠客頸上。

血已經把另一隻完好的眼睛遮住了,將軍手握刀柄,儘管距離如此近仍然揚聲道:“俠士。”

方紹一被刀逼得仰著臉,隔著血霧去看他。

將軍沉著眼,話音震耳,道:“你們江湖人,正派,反派,全都投了我的王。國有主,江湖無主。天下還是這個天下,江湖也還是你的江湖,這樣不好嗎?”

俠客慢慢眨了眨血浸的眼睛,笑起來神色蒼白,氣息微弱,僅剩的氣力不足以支撐一句完整的話,斷續道:“何為江湖……何為天下……亂世之中,江湖……不過是一場虛空。我守的不是誰的國……誰的天下,守我自己這……半世所依。”

他說完就閉上了眼,眼前是十年前那場江湖混戰,正派反派皆殺紅了眼。那時俠客身形靈動飛身斬馬,搶過馬蹄之下一個瘦小的男童。

彼時俠客把他藏於客棧的梁柱後,對他笑道:“外麵亂了,藏好,莫出去。”

男童麵色唇色皆白,輕輕點了點頭。

鎧甲聲響,手臂揚起,長刀落下——

身後城牆傾頹,轟隆巨響,灰煙四起。

將軍握著刀柄的手指微動,垂眼看身前。眼前分明是當年飛身破窗而出的矯健身影,和回頭時那一雙張揚肆意的笑眼。

那時天光大亮,而今暴雨傾注,天如遮布。

山河破,萬民哀。灰煙漫起,殘兵如傭,未行未動。

——“哢。”

導演在監視器前猛地站起身,眼底分明也是一片殘紅。攝影指導回頭看著導演,點頭,比了個拇指。片場有短暫時間是靜止的,所有人還沉在戲裡,那股悲壯和哀痛的氣息還在,工作人員都沒動。

後來是方紹一從地上站了起來,道具指導這會兒才切了開關,關了演員頭頂一直在灑的雨水。方紹一遙遙一喊:“導演,這條過嗎?”

導演拿著喇叭喊他:“過了!過過過!”

方紹一笑了下,走過去跟戲裡的將軍單臂抱了下,拍了拍他肩膀道:“前途無量。”

演小將軍的是個年輕演員,電影學院畢業兩年,之前一直拍的電視劇,這是第一次接電影。方紹一這麼一說,年輕演員還有點受寵若驚的意思,趕忙道:“紹一哥帶得好,跟您對戲學到太多。”

長鏡頭是過了,但還得補幾鏡。那版不死的結局前幾天已經拍好了,就停在俠客和將軍兩人動手交戰之前。結局其實是不變的,但不說透,留那麼點念想。但估計最後還是會用這版,留了一段畢竟就沒有那麼震撼了。

幾個小鏡頭補完,導演過來親自往方紹一手裡塞了個紅布細繩打的捆,然後回頭跟劇組人說:“來,恭喜你們方老師殺青。”

身邊人紛紛笑著祝賀,方紹一開了個玩笑:“心裡都不知道怎麼高興呢,我走了重頭戲就沒了,剩下你們也都輕鬆了。”

導演要跟方紹一抱一下,方紹一往旁邊撤一步,笑著攔他:“彆,彆。導演,叔!”

“我這一身,”方紹一哭笑不得,又往邊上躲了一步,“粘你身上不好洗。”

“來,拍主角殺青照。”旁邊的美術總監說了句。

方紹一笑著問:“我就這麼拍嗎?這副鬼樣子?”

“沒事兒,來吧!”吉小濤過來給方紹一披了個大衣,說,“反正殺青時候本來就這樣的,拍吧。”

辛導哈哈笑著,把人都叫過來,拍了方紹一的殺青照。這張照片放出去絕對醜到家了,但方紹一也不在意這個,大大方方站在最前麵拍,笑得很坦然。

攝影師這段也一直在錄,估計是之後要剪紀錄片或花絮用。方紹一對著他的鏡頭笑了笑。

這場戲磨了半個多月,終於成功拍完。正常都要保一條,但這場太難拍了,城牆也炸沒了,沒那個條件再保。導演編劇攝影特效幾位湊著監視器反複看了兩遍,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手一揮,終於能把方紹一放走。

那天卸妝的時候,化妝棚裡就沒斷過人。同個劇組待了幾個月,不管是演員還是工作人員都有感情,都過來送殺青禮。每天給方紹一化妝卸妝的幾個助理小姑娘有的都哭了,方紹一這人雖然地位高,但是很好說話,也從來不難為人。

方紹一坐在椅子上邊卸妝邊和人說話,化妝棚就這麼大,電暖氣實在占了不少地方,後來方紹一讓吉小濤收了。

幾個年輕演員都過來跟方紹一道彆,給他送了花。方紹一和他們說:“你們也都快殺青了,剩下時間好好和導演學東西,辛導的戲很有力量。”

年輕演員紛紛說:“跟您也吸收了到不少。”

“那就好。”方紹一笑著說,“我年輕的時候不如你們,加油。”

年輕演員都趕緊笑著搖頭,不敢接他這話。有些人天生吃這碗飯的,比你有天分也比你敢拚命,他立在前頭就是個標杆,你想達到什麼高度,那你得做到什麼程度,迷茫的時候抬頭看看他。

正常拍完一部戲得歇一段時間,緩緩情緒,也休整一下,調一調形體。但方紹一這兩部戲時間本來離得就近,辛導這邊又壓了時間。蔣導那邊已經開機一段時候了,男主還遲遲沒到位。

時間上沒給方紹一歇的條件,他得直接跨去另外一個劇組,迅速調整狀態,從這部戲裡跳出來,再把情緒浸入另外一部戲裡。

下部戲方紹一演一個俊俏的小生,隻是腦子不太好。他來到一個荒謬怪誕的小鎮上,前期一直受人欺負和排擠。是一部帶點黑色幽默的電影,蔣導固有的風格。這戲前期籌備了快兩年,主創換了又換,但方紹一這個角色早就定死了,蔣導指名要他接。

方紹一和蔣導合作過,不過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蔣臨川一直喜歡拍有些荒誕的東西,跟他合作很吃力,不管是演員還是其他劇組人員。因為思想上很難跟他達到一致,他的想法總是獨特的,有些時候甚至是詭異的。

這次拍戲地點在南方的一個小鎮,走之前吉小濤問方紹一:“哥,咱這電暖氣就不帶了吧?不好拿啊。”

方紹一看他一眼,過會兒點了點頭,“嗯”了聲。

吉小濤給導演送過去了,架在導演旁邊。導演笑著說:“拿走,我用不著。”

“您用著吧,我們拿不走,太不好帶了。”吉小濤也笑嘻嘻地說。

方紹一走前去跟導演他們打了聲招呼,然後和吉小濤直飛機場。他每次去哪拍戲就隻帶個吉小濤,不像有些大腕兒走到哪兒都得帶著自己團隊。方紹一就帶一個,剩下的聽劇組安排。這一點跟他爸爸是一樣的,方紹一在某些方麵很像他爸,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

方紹一到的時候蔣導正在拍戲,兩個演員副導開車去機場接的人。到了片場之後吉小濤去酒店放東西,方紹一直接去見導演。

在拍的是小鎮裡打鐵匠和他老婆的一場戲,兩位演員方紹一都合作過。蔣導看見他,揚了揚眉,衝他招手讓他過來。直到這場戲拍完喊了“哢”,蔣導才站起來拍了方紹一肩膀,跟周圍人說:“來來來,咱們男主來了。”

蔣臨川是個典型的北方人,嗓門很大,性格也粗獷直爽。方紹一依次握了手,最後跟導演說:“抱歉導演,我這邊壓進度了。”

導演揮了下手,說:“拍辛老的戲,我敢說什麼?”

方紹一笑道:“您儘管說,現在辛導也沒在這兒,我肯定不跟他告狀。”

蔣臨川哈哈一樂,笑得有點壞,看著方紹一說了句:“後邊等你的多著呢,你扛住嘍就行。”

戲裡鐵匠的演員走過來,笑著說:“導演憋著勁兒搞你呢,憋好幾天了。”

方紹一跟他握了下手,打招呼叫了聲“林哥”。

“讓你們說的我心裡有點毛,”方紹一笑著問,“導演要怎麼整我?”

“回頭你就知道了。”旁邊的攝影老師說。

這天是方紹一第一天來,晚上所有演員和各組的負責人開了個會。導演說先不急著拍男主的戲,方紹一剛拍完上部戲,角色還沒完全拔出來,馬上拍接不上。還是先走著副場,方紹一先在劇組沉一個月,養養角色,而且身材上也得調。現在他跟戲裡角色比還是稍微單薄了點,上部戲的俠客最後破敗狼狽,方紹一也因此瘦了不少。

導演說:“你有沒有用慣的健身指導,沒有我給你安排一個。”

方紹一點頭說:“有。”

“叫過來,讓他跟組。你還得學剪頭,這個不用特意安排人了,組裡造型指導劉老師等著你呢。”導演手裡拿著劇本卷的筒,往造型指導劉桉那邊抬了下,劉桉歪在椅子上抬了下手,笑眯眯的。

劉桉是圈裡頂級的造型指導,很多有質感有韻味的年代戲造型都是他操刀。方紹一見過很多次了,老熟人,他笑了笑說:“好,麻煩桉哥。”

今天這場會導演特意說讓方紹一助理也得來,吉小濤坐在方紹一身後的小板凳上,聽熱鬨。過會兒導演的劇本筒朝他指過來,吉小濤一下繃緊了神經,導演跟他說:“小孩兒,從今天開始你就不是他助理了。”???吉小濤內心閃過無數問號,有點懵逼。

“不光是你,”導演眼睛掃了一圈,說,“你們所有人,從今天開始就彆供著他。不是什麼方老師,不是什麼什麼影帝,也不是誰誰誰的兒子。”

他話還沒說完方紹一就笑了,蔣導很愛開玩笑,平時說話也很有意思,方紹一聽著他繼續說:“他就是一剪頭的傻子,彆哄著捧著的。我不是說笑話,誰要是供著他誰就犯紀律了,彆惹我不高興啊。蔣導生氣很嚇人,這你們知道。”

方紹一在戲裡就是一個時常被人戲弄欺辱的傻小子,蔣導想讓他迅速入戲,跟戲裡角色找到連通點,靈魂互通。

導演表情很嚴肅,跟周圍人說:“我定的規矩就得好好守,彆在片場跟演小品似的吆喝他兩聲,過後再卑躬屈膝,‘方老師我這也是沒辦法,方老師彆記仇’,誰敢私下裡這樣彆說我發火。”

他說完大家都笑了,導演又說:“他肯定不記仇,這都是幫他拍戲呢,回頭還得謝謝你們。”

方紹一點頭,笑道:“是,不記仇,都按導演說的來就行了。”

那天開完會往外走的時候,導演又特意說了吉小濤幾句,跟他強調:“你給我繃住嘍,誰欺負他了你彆給他扛著。你去欺負他,他平時沒少使喚你吧?趁這次好好使喚他,讓他給你當助理。”

吉小濤縮著脖子,這個任務實在是很難完成,他問:“導演……要不我倆一起受欺負?難兄難弟這樣的?你看行嗎?”

方紹一笑了聲,推了他後腦勺一把,說:“能不能有點出息。”

導演也拍他兩下:“說的是,能不能有出息?”

“不能……”吉小濤頭上還帶著鴨舌帽,手扣在帽簷上小聲說,“這個實在辦不到,我從心裡就完不成!導演你讓彆人連著我一起欺負吧!”

導演恨鐵不成鋼,後來氣得踢了他屁股一腳,笑著罵了句:“瞅這崽子實誠的!”

蔣臨川脾氣不好,每次拍戲都得在片場發幾次火,劇組都是他團隊的人,他說的話自然都得聽。接下來幾天都沒人跟方紹一說話,誰見了點頭叫聲“方老師”這事兒更是不存在了。受導演指示,不但不能打招呼,還得找活讓他乾。

方紹一在劇組的日常就是健身和打雜,剛開始彆人還有點放不開,後來都這麼使喚他也就適應了,拿他當個小工使。方紹一沒脾氣,誰讓他乾什麼就去乾,適應性很強。

“手,手太緊。”劉桉手指動了動,剪子在他手裡轉了個圈合上掛在手指上,“靈活點,這幾天沒事你就拿個剪子在手裡,閒著時候就轉轉,拿東西儘量也掛著。梳子也不是這麼拿的。”

“好。”方紹一應道。

有人在身後叫他:“森察,幫我叫一下林哥助理。”

“森察”是方紹一戲裡角色的名字,方紹一這邊正跟劉桉學剪頭,他回頭說:“彆人去行麼?我這兒走不開。”

對方搖頭:“不行。”

方紹一有時候都很佩服片場這些工作人員,他們入戲太快了。方紹一回過頭看劉桉:“桉哥,等我十分鐘?”

劉桉笑了笑,搖頭:“等十分鐘我就走了。”

方紹一兩邊看了看,之後跟場務小哥說:“你再換個人,我現在走不開。”

小哥眨了眨眼,估計也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再說點什麼,想了半天,最後方紹一和劉桉那邊都接著說話了,小哥才隨手撿了個東西往化妝台上一摔,嘟囔了一句:“裝什麼啊……一個剪頭的……”

摔東西的聲音有點大,方紹一和劉桉都一愣。過後劉桉搖頭笑了,低聲說:“……難為孩子了。”

吉小濤自己選的要跟方紹一在統一戰線,這些天也累得滴溜亂轉。晚上回去跟方紹一念叨著:“搞這個有用嗎?我看蔣導是不是因為咱來晚了有意折騰咱們。”

方紹一衣服脫下來扔進洗衣機,吉小濤過來要接,方紹一說:“我來吧。”

他還把吉小濤脫下來的臟衣服也一起洗了。

吉小濤還是不太適應,手機在兜裡震動,他於是縮在一邊的椅子上看手機。

劇組就是一個隔離於現實之外的世界,一進了劇組就總像和外界隔著一層。拍上部戲的時候方紹一得經常出去錄綜藝,隔離感就沒這麼重,這次也沒綜藝要拍,吉小濤和他一起在劇組裡受排擠,就感覺時間過得很快,每天拿起手機看看的時候才覺得又回到現實了。

方紹一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拿出來放一邊,剛要坐下,就聽見吉小濤驚呼一聲:“臥槽!”

“怎麼了?”方紹一看他一眼。

吉小濤狠狠皺著眉,抬頭看著他說:“這熱搜什麼鬼!!”

方紹一挑眉:“什麼?”

吉小濤從椅子上蹦下來把手機給他,方紹一看了眼,熱搜第一是一個深紅色的“爆”標識,後麵跟的tag是#方紹一原野離婚#

方紹一去外套兜裡拿出了自己手機,才看見十分鐘之前耿靳維給他打了兩個電話。他一邊把電話撥了回去,一邊點開那個tag。

“來個猛的吧,你們嗷嗷喊萌的那對‘圖形’cp,早散了。”熱搜廣場上第一條就是這麼一條微博,博主是個小營銷號,底下配了幾張圖,方紹一皺了皺眉,那張照片看著是去年他們離婚那天被人拍的。距離很遠,不是特彆清晰,但車是方紹一的車,倆人看輪廓也跟方紹一原野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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