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將燈都關了,隻留下辦公桌前一盞吸頂燈,散下一圈暖白光。
玻璃窗外霓虹錯落,車輛縱橫,與城市繁忙的夜景一對比,四下悄然得,好似喧囂中唯一一片淨土。
賀司嶼沒叫醒她,也不急著回去,坐到辦公桌前,不慌不忙審批文件。
沒工作兩分鍾,賀司嶼指間滑動的鋼筆慢慢停下來,目光遠遠凝過去,落到沙發那一團身影上。
看她在自己身邊睡得這麽甜。
他突然憑空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感覺這個世界上,還是存在著什麽,隻屬於他。
賀司嶼沉著眸,不經意間想到過去。
“司嶼,算媽媽求你,賀朝入獄是他罪有應得,可是星野太無辜了……”
兩年前,法院判決賀朝二十年有期徒刑那夜,他母親跪在他麵前,為他那同母異父的弟弟求情的畫麵。
在紐約公司的辦公室。
他父親當年被賀朝殺害的地方。
二十年後他的母親,跪在那裏,死死扯出他的西褲,哭得透不過氣,嗓子都啞了眼淚還是止不住衝出來。
沒有一個母親會對著兒子這麽卑微地哭。
“你公開賀朝身份,就相當於公開了星野的身世,他都沒有成年,以後還有誰看得起他……媽媽求你了,司嶼,賀朝的罪怪不到他身上,星野也是你的弟弟,他已經沒了腿,你就行行好,放他一條生路好嗎……”
“媽媽給你磕頭,你行行好……”
憔悴的女人用力哭著央求他,賀司嶼喉嚨裏就像吞了一口碎玻璃。
他下頷繃得很硬,低著眸,冷眼看她:“您的母愛,就是讓我父親一輩子蒙冤,讓我成為外人眼中親手送生父進監獄的逆子,是麽?”
女人猛地一顫,顫落幾滴楚楚可憐的眼淚。
“回答我!”他狠厲地沉下聲。
她狼狽地咬住唇,都把自己的唇咬破,深深埋下頭,除了壓不住的哽咽,再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是將他的褲腳攥得更緊。
賀司嶼暗自做了個深呼吸,倏地扯唇冷冷一笑:“您不用要死不活了,我答應,但既然您的眼裏隻有他一個兒子,你我情意到此為止,從今往後,你和他,都別再出現在我的麵前。”
他活在一個隻有感情是奢侈品的世界裏。
……
蘇稚杳在雨聲中醒過來。
這場蓄勢幾小時的雨不太小,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劈裏啪啦地響。
她打著嗬欠懶洋洋坐起來。
眨眨眼,看到男人就蹲在她的麵前,西褲下一條腿曲低著,不知是一直在旁邊看她,還是剛過來。
“回家麽?”他問,嗓音含著點不明朗的低啞。
蘇稚杳揉揉眼睛,惺忪地看著他:“幾點了?”
“十點。”賀司嶼說。
竟都已經這麽晚,蘇稚杳微微一驚,眼裏浮出一絲絲過意不去:“你在等我睡醒?”
她好像很怕耽誤他,迷蒙的雙眼露出為難,賀司嶼就沒說,給了她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有工作。”
蘇稚杳目光向上,纖長的睫毛抬到最高,瞅了眼天花板上暗兮兮的燈,懵懵的,還不大清醒:“那你們公司,是停電了嗎?”
女孩子剛睡醒,鼻音有點軟。
賀司嶼不由抬了下唇角,扶她起來,順著她話說:“嗯,沒錢繳電費。”
雙腳落地站著,血液回流,蘇稚杳渾濁的腦子漸漸清明,這句話倒是反應過來,低哼回懟:“你是要破產了?”
賀司嶼在這話裏頓了一頓,看著她彎腰收拾茶幾上的東西,再挎上包包準備回去。
半明半暗的光影裏,他的眸子顯得有些深沉,突然他低聲問:“如果有一天我什麽都沒有了,你還會和我在一起麽?”
他問得太突然。
蘇稚杳當時怔住了,愣到忘記回答。
回梵璽的路上,賀司嶼在開車,蘇稚杳靠在副駕駛座,一路都沒人說話,車子裏靜得有些詭異。
蘇稚杳明顯感覺到他心情低鬱,他心裏似乎壓著什麽事,但他總是不願表現出來任何情緒。
就像今晚她忽略了他那個問題,他也不會追問她第二遍,過就過了。
可明明他就是想要聽的。
在電梯間等待時,蘇稚杳琢磨很久,忽然輕聲喚他:“賀司嶼。”
“嗯?”他低頭去看她。
蘇稚杳仰起臉,望著他笑:“在你辦公室睡覺的時候,我夢到我成名了,演奏會場場爆滿。”
她的笑總有化散陰霾的作用。
賀司嶼眼中掛起淡笑:“難怪睡得不想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