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來,多謝廠臣的好意。”她提著馬麵裙跳下腳踏,很快趿進鞋裡。自己手忙腳亂地歸置,嘴裡也不閒著,“先前忘了問,您說的那位貴人究竟是誰?我回來想了很久,上月才大選的,到這裡人生地不熟,沒有特彆交好的朋友,實在想不出是誰。”
原本就為岔開話題,不想肖鐸接了口:“是大行皇帝同母的兄弟,福王殿下。”
她正彎腰拔鞋後跟,襴裙高高提著,聽了話頓在那裡,一雙半大腳沒穿羅襪,細細的腳踝白得羊脂玉一般,上頭還牽著根紅線。
他眯了眯眼,果然是副賞心悅目的畫卷。漢人裹腳,三寸金蓮一手就能掌握,步音樓的不是。步氏老姓步鹿根,是隨龍入關後才改成單字的。鮮卑人不興裹腳,所以慕容宗室的女子全是天足。大腳好,腳大江山穩,比起那種脆弱畸形的美,還是不受束縛的本來麵目更可人。
音樓挖空心思回憶,實在想不出什麼時候和福王打過交道。抬眼看肖鐸,他正好整以暇打量她的腳,這才想到把裙裾放下來。她難堪地咳嗽一聲,“我不認識福王殿下,彆不是救錯人了吧!”
“錯不了,娘娘不認得福王,福王認得娘娘就夠了。”他背著手往窗外看,宮門虛掩著,門閂斜斜搭在一邊,兩盞宮燈高挑,照亮門禁下不大的一片空地。他回過身道,“就算沒有交集,娘娘也應該聽說過殿下。代宗皇帝子嗣單薄,膝下隻有大行皇帝和福王兩位。如今皇上賓天,接下來有機會繼承大寶的,不外乎殿下和榮王。”他言罷一笑,“這些話原不該和娘娘說,隻不過有了今兒這件事,就像坐在一條船上,臣便不同娘娘見外了。回頭福王殿下來瞧娘娘,其中緣故一點娘娘就知道了。臣的意思是,既然有幸和娘娘結了緣,那麼日後臣當竭儘全力扶持娘娘,也請娘娘在殿下麵前替臣周全。曆來後宮如朝堂,齊心協力同榮同辱,才是長久的方兒。”
音樓被他說得一頭霧水,她得了諡號晉太妃,死罪可免,卻要上泰陵守陵,後宮之中的爾虞我詐和她似乎沒多大關係。再說那位福王,她連見都沒見過,哪裡在他跟前說得上話!
她覺得這位肖廠公太瞧得起她了,剛想給自己找點退路,門外小太監隔著門簾通傳:“回督主,殿下過了百子門,正往二所殿來。”
肖鐸對一臉惶駭的端太妃滿作一揖,“殿下夜訪娘娘,請娘娘迎駕。”
音樓簡直摸不著頭腦,現在已經過了子時,什麼事不能明兒辦,哪裡有半夜訪人的道理!肖鐸來也罷了,那位福王不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嗎?她是元貞皇帝的宮眷,宮眷見外男不合規矩。現在真是群龍無首了,宮廷之中的禁令也行不通了。
他卻行往外退,音樓追了兩步,“肖廠臣,天兒這麼晚了,福王殿下這會子來……”
他笑了笑,“來了便來了,早晚要見的。娘娘放寬心,殿下很和氣,好好侍候著,將來必不會慢待了娘娘的。”
她忐忑不安,到門外左右觀望,啞著嗓子叫彤雲,他抬手阻止了,“娘娘噤聲兒,殿下就是來瞧娘娘一眼,有些體己話要說。邊上杵著個不相乾的人,殿下有所顧忌,心裡不痛快了,反而對娘娘身邊的人不利。”
音樓被他唬住了,當真不敢再出聲,隻是可憐巴巴看著他,“肖廠臣,你不會走遠吧?是不是得候著殿下出來,再送殿下往謹身殿去?”
肖鐸看得出來,她眼下是拿他當救命稻草,就因為他是太監,不能把她怎麼樣?真是怪事,人人對他避之惟恐不及,沒想到還有被人托賴的一天。他一哂,稀奇之餘也不覺得心境有甚變化。眼梢往抱廈方向一瞥,見兩個宮人引著福王緩緩而來,便不再答她的話,提袍下台階迎接去了。
既然人來了,硬著頭皮也要見的。她在這裡提心吊膽,沒準兒人家還坦蕩蕩呢!這麼一想頓覺自己不上台麵,大行皇帝喪期裡,守靈哭靈不斷人。近前的宗親大臣連軸轉,時候一長白天黑夜都顛倒了。她得了赦免還能養一天身子,什麼時辰該乾什麼分得清清楚楚,謹身殿裡不得合眼的人看來卻都是一樣,到處燈火通明,宮門下鑰但不上鎖,想上哪兒都暢行無阻,和白天沒多大區彆。
福王是個翩翩君子,服喪期間戴著白玉冠,重孝之下也有倜儻的風度。對肖鐸擺了擺手又摒退左右,目不斜視地進了中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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