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打算撂挑子賴賬麼?”他低頭看那纖纖五指落在他的雲頭袖襴上,笑道,“咱們打交道那天起我就對娘娘直言不諱,娘娘他日得了榮寵不忘記臣的好處就足了。臣可不是什麼良善人,您尊養在我府裡,看不見我做的那些壞事,要是哪天見了,隻怕對臣再也親近不起來了。”
她翣著大眼睛看他,“我聽說東廠的酷刑駭人聽聞,都是廠臣想出來的?”
他搖頭說不是,“東廠成立有一百多年了,曆史隻比大鄴短了幾十年。廠衛殺人名目繁多,什麼梳洗、剝皮、站重枷,全都是前輩們的法子。臣接手後無甚建樹,不過略略改進一些,娘娘這麼問,實在是太看得起微臣了。”
音樓聽了大惑不解,“東廠真是個奇怪的地方,下了大獄的人還能梳洗打扮。”
他仰唇笑道:“娘娘會錯意了,東廠的酷刑愛取文鄒鄒的名字,比方鼠彈箏、燕兒飛、梨花帶雨……梳洗是拿滾水澆在身上,澆完了用鐵刷刷皮肉,直到肉儘骨露,這個人就廢了。”
他輕描淡寫,並沒有表述得多詳儘,音樓卻聽得駭然,驚惶捂住了嘴,嚇得愕在那裡。青天白日下明明是那麼個溫雅的人,說出來的話卻叫人汗毛林立。她有些難以置信,難怪世人提起東廠和錦衣衛都談虎色變,她看見的似乎隻有他的好,卻忘了他是以什麼謀生的。
他和她並肩散步,分花拂柳而行,見她不說話了,轉過臉來看她,“臣嚇著娘娘了?”
她囁嚅了下,“有一點。”
他嘴角微沉,語氣無奈:“這些手段是用來對付觸犯了律法的人,娘娘一不作奸犯科,二不貪贓枉法,有什麼可怕的?再說臣在這裡,就算您害儘天下人,有臣給您撐腰,娘娘自當有恃無恐。”
這就是和惡人交好的妙處,不問因由地維護你。不過這種庇護不是無條件的,像他這樣的人,八成和商人一樣無利不起早吧!
兩下裡無言,她的身影就在他眼梢處。他輕輕歎了口氣,“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皇上答應讓娘娘隨臣南下,全是出自皇上對您的一片心。今晚聖躬親臨,請娘娘早做迎駕的準備。前院已經布置好了,待入夜就請娘娘移駕廳堂,這麼的,臣在一旁也好有照應。”
正說話的當口,門上曹春盎帶人捧了木櫝進來,躬身衝音樓行禮,朗聲道:“請娘娘金安!督主命奴婢給娘娘送胭脂水粉來,都是外邦進貢的上等貨,顏色也合適,娘娘用來梳妝最為相宜的。”
廊下彤雲忙迎上去接下了,給曹春盎道個福,便把盒子請進了屋。
肖鐸不理會旁的,凝目審視她的臉,“皇上過會子就要來,娘娘這麼素淨不成。臣命人給娘娘備香湯,娘娘好好打扮,是接駕的禮數。”
音樓支吾一下,怯怯問他:“還要沐浴?依廠臣的意思,今兒皇上是不是……”
她沒說完就紅了臉,兩頰染上薄薄的柔豔的粉,那顏色比施了胭脂更好看。他夷然一笑,眼裡微芒點點,“臣料想有了上回的事,萬歲爺不至於那麼唐突。不過聖心難測,究竟什麼打算,一切仍舊在皇上。臣要叮囑娘娘幾句話,如果皇上有臨幸的意思,請娘娘務必妥善周旋。女人的貞潔是最後的本錢,好歹要堅守住。皇上施恩不是不可,隻是未到火候。臣看娘娘……婉媚不足,恐難留聖眷,所以還是先晉位再翻牌子,才能叫人信得實。至於怎麼周旋,全看娘娘的本事了。像上回咬人的事兒千萬不能再發生,要知道今非昔比,觸怒了天顏,後頭的事就不好料理了,娘娘明白臣的意思麼?”
明白是明白了,但是他說什麼婉媚不足,分明直指她沒有女人味,留不住男人麼!音樓覺得很不服氣,她有時候照鏡子也孤芳自賞,越看越覺得自己漂亮,哪裡就不能入他的眼?
她忿忿的,鼓著腮幫子道:“我知道廠臣的意思,可後宮妃嬪又不是外麵粉頭,婉約是必要,妖媚用上來豈非大不妥?”
他揚著眉梢調過視線去,“娘娘還是不懂,風情萬種的女人,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不愛。後宮爭寵,靠的絕不單是詩詞歌賦,怎麼留住萬歲爺的心,全憑閨閣裡的手段。我問娘娘,怎麼叫男人挪不動步子,娘娘有沒有成算?”
她生於詩書舊族,雖然湊合著長大,好歹也懂禮義廉恥,怎麼叫男人走不動道兒不是她的強項,他問這個問題,她答得上來就不是好姑娘。
他等不到她的回答,唏噓不已,“看來臣得替娘娘請兩個師傅,娘娘要學的實在太多了。這些暫且擱置不提,娘娘趕緊叫她們伺候入浴,時候晚了怕來不及。”言罷看她麵色不豫,他對攏著袖子歪著脖兒問她,“還是娘娘嫌她們手腳不麻利,要臣親自伺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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