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她,眉眼含春,想來她也是喜歡的。
人和人的感情真是說不清道不明,曾經不起眼的小才人,沒有殉葬那一出,他也許永遠都不會留意她。她的生與死,對他來說僅僅隻是詔書上簡短的幾個字,匆匆一瞥,宣讀過後就封存起來,沒有任何意義。可是現在她在他身下,這都要感激皇帝,沒有他當初的慧眼識珠,哪裡有他現在的紅鸞心動!
他的手指撫摸她耳後的皮膚,和她鼻尖貼著鼻尖,低低嘲笑道:“學藝不精,差得遠了。”
她神色迷離,幼嫩的臉龐和朦朧的眼,簡直催發他的破壞欲。開弓沒有回頭箭,是她送上門來的,不笑納,對不起她這番美意。然而為什麼呢?她究竟是意氣用事,還是真的像他一樣,她也愛他?
他隻覺血氣上湧,現在說什麼都多餘,恨不能把她拆吃入腹,隻恐人小肉少不夠塞牙縫的。
久曠乾涸的心,像見了底的溝渠突然注入清泉,轉瞬便充盈起來。夏天的衣料薄薄一層覆在她鮮活的**上,透過繁複的做工和花紋,他能感覺到屬於她的溫暖。他貪戀,把她摟得越發緊些,然後重新吻上她的唇。輕輕一點碰觸是試探,漸次加深,少女的幽香幾乎把他溺斃。
四下裡沉寂,連窗外的鳥鳴都遠了,隻聽見隆隆的心跳,像烏雲裡翻滾的悶雷,聲聲擊在耳膜上。他用舌尖描繪,用舌尖探索,她的行動遠不如她佯裝出來的豪放,笨拙地、遲遲地,但是有她獨特的小美好。
他吻得很專注,她漸漸也懂得回應了,細細的吟哦,細細的輕歎。琵琶袖下兩彎雪臂高抬起來,蛇一樣纏上他的頸項,唇齒相依裡有說不儘的溫情。兩個同樣匱乏的人,可以從彼此身上找到慰籍。
肖鐸覺得一塊石頭落了地,這次她是醒著的,並沒有嫌棄他的身份,也不排斥和他這個閹人親密。他們之間的糾葛全是坐實了,誰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呢!他得到了答案反而愈發惆悵,將來的路到底應該怎麼走,恐怕要再三斟酌了。
一麵沉迷一麵憂慮,進退都是深淵,左右都讓人彷徨。可能是有些分心了,突然發現她開始占據主導,像孩子得到了新玩意兒,她糾纏不休。從枕上仰起了身追過來,隻管在他唇齒間勾繞啃咬。
要不是嘴給堵住了,他八成會笑出來。這個不知道害臊的丫頭,他有這麼好吃麼?督主大人世事再洞明,人情再練達,到底不過二十四歲年紀,心裡愛的人在身下婉轉承歡,他便有些把持不住了。這是和榮安皇後在一起時完全不同的體驗,坤寧宮搖曳的燭火裡,不管氣氛怎樣曖昧煽情,他始終可以心如止水。但是麵對她,他動用感情,所以一切都顯得不一樣了。
他把雙手嵌進她的後背,微微托起來,將她拗出個誘人的弧度。親她的唇角、親她的下巴、親她j□j在交領外的脖頸。這暖玉溫香,恐怕終其一生都掙不出來了!
悄悄看她,她氣喘籲籲,柔若無骨。未經人事的女孩,哪裡受得了這些撩撥!他轉而用牙解她領上盤扣,一顆接著一顆,漸漸露出裡麵杏色的闊滾邊來。她沒有製止,他也沒有想停下,直到對襟衣大開,鍛麵的褻衣因她胸前起勢高高堆拱,他才驚覺事態發展得沒了邊兒,早就已經不在他的控製範圍內了。
他著了慌,頓在那裡不知道怎麼料理才好。這是個分界點,前進或是後退,會衍生出兩種不一樣的結果。究竟是安於京城的悠閒富貴,還是亡命天涯時刻遭人追殺,他沒有想好,也不能代她決定人生。
音樓很多時候腦子比彆人慢半拍,她正沉浸在這春風拂柳條的無邊繾倦裡,他忽然停下動作她才醒過神來。睜眼一看,他怔怔撐在她上方,青絲低垂,眉尖若蹙,看樣子是遇上了難題。
她心裡明白了七八分,再瞧自己這衣衫不整的樣子,臉上立時一片滾燙。忙支起身把衣襟扣上,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好。剛才是意亂情迷了,才糊裡糊塗走到這一步。她有些自責,如果自己懂得體諒他,就不該貪這片刻歡愉,勾起他的傷心事來。是自己腦子發熱起的頭,他勉為其難也要附和,這下子可好,弄得彼此這樣尷尬。
簡直沒臉見人了,她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手忙腳亂把衣裳歸置好,看他一副失神的樣子,又是愧疚又是心疼。不敢碰他,挨在榻角摸了摸他曳撒的袍緣,“對不住,是我孟浪了……”
這種事,吃虧的不是女人嗎?她認錯認得倒挺快,他抬起眼看她,“此話怎講?”
怎講?她也不知道怎講,就是覺得對他不起。她坐在那裡懊惱地揪了揪頭發,“我想你是沒有邪心的,不過想躺會子而已,誰知道我獸性大發,險些玷汙了你的清白。”她垂下頭懺悔,“我做錯了,萬死難辭其咎。怎麼能讓你消火,你說吧!”
兩個人也古怪,一下子從那個圈跳進了這個圈,她還頗有任他發落的意思,就因為他是個太監,最後沒能把她怎麼樣,反倒成了受害者。
他笑了笑,“怎麼能怨你呢!錯都在我,明明不能碰,還忍不住兜搭你。”
她愣愣地看他,他這話不單是衝剛才,更是衝著船上那夜吧!她聽出來了,到底他還是後悔了,隻不過一時情難自禁,今天又離雷池近了半步。她都懂,也能站在他的角度看待問題本身。一個位高權重的太監,立在皇帝的禦案旁可以號令天下,一旦離了腳下那幾塊金磚,就什麼都不是了。女人於他來說,也許僅僅是華美袍子上無足輕重的點綴。若是有一天連袍子都腐朽了,這樣的點綴半點價值都沒有,反倒成了傷。
她徐徐歎息,心頭一直揪著,這時卻看開了,換了個鬆快的口氣道:“也許咱們都太寂寞了,需要有個伴兒。”
他臉上表情凝重,並不見笑容,垂著眼道:“娘娘說得是,宮掖之中生活寂寞,臣也有晃神的時候。但是娘娘要相信臣,臣……”
似乎以往種種都過去了,翻過巨大的書頁,一切夾帶進了昨天,現在又是一片柳暗花明。他仍舊稱她娘娘,仍舊自稱臣,是想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去了。音樓忽然感到酸楚直衝上鼻梁,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眼裡的霧氣吞咽下去。
她曾經猶豫該不該捅破那層窗戶紙,之所以害怕,就是擔心會出現現在這種情況,沒有喜極而泣,兩下裡隻有深深的無奈。她微更了下,“廠臣不必說我也懂得,剛才的事咱們各自都忘了,過去就過去了,就算是個玩笑,以後再彆記起。”
他下意識掖了掖唇峰,咬破了他的嘴,讓他以後彆記起……記不記起是他的事,但是她能忘記自然最好。想得越多心頭越亂,便點頭道:“全依娘娘的意思辦。我今兒著急上步府,繡樓裡的買賣都擱下了,這會子歇是歇不成了,還是過去看看吧!把事情辦妥了,好上南京去。臨行前皇上有過旨意,南苑王府是唯一的外姓藩王,這些年風頭愈發健,再不轄製恐怕生亂……”他絮絮叨叨,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趿上鞋,轉了兩圈,又發了回呆才想起來束發,整好了衣裳瞧她一眼,匆忙背著手出門去了。
那廂步家著急打發音樓,三天之後就有消息傳來,說六月十六是上上大吉的好日子,請廠公做個見證,南苑那頭花船一到就讓人出閣了。肖鐸沒有不應的道理,不過放不放人就是後話了。
嫁閨女,不單看日子,還要看吉時。那天一早步府就張羅起來,宇文家接親的人都到了,卻遲遲不見音樓回來,曹夫人在堂屋裡急得團團轉,“明知道今兒要祭祖上路的,這會子還沒動靜,那個肖太監是什麼意思?”她衝步太傅喋喋抱怨,“那天就不該讓音樓跟著他去,哪裡有女孩兒到了家又給帶走的道理?宮裡管事管上了癮頭,到咱們家做主來了!”見她男人不說話,心裡愈發焦躁,“你還杵著,腳底下這塊地長黃金是怎麼的?這樣的當口還等什麼?還不打發人上行轅裡催去!拿了人錢財就這麼辦事的麼?要不是落了把柄在他手上,我倒要去問他,強梁還將三分義氣呢,他這麼翻臉不認人,怪道要斷子絕孫!”
步馭魯被她聒噪得腦仁兒疼,又怕她沒遮攔的一張嘴惹出事來,跺著腳叫她噤聲,“仔細禍從口出!還嫌事兒不夠大麼?他是什麼人,由得你嘴上消遣?已經打發老大請去了,那頭不放人我有什麼法兒?隻有等著!”邊說邊仰脖兒長歎,“原想孩子上了轎就萬事大吉了,誰知道出了這紕漏。南苑的人候得不耐煩了,再等下去隻怕捂不住。”
曹氏聽了哼笑,“怨得誰?還不是怨你那好閨女!我瞧她進了回宮,旁的沒長進,心眼子倒變多了。這頭依著你,轉過身來就給你下藥!虧你還有臉在我跟前說她好,好在哪裡?這是要把你這親爹架在火上烤,你背上燙不燙?生受得住麼?還指著她將來升發了孝敬你,瞧好麼,不要了你老命就不錯了!”
女人不講理起來比什麼都可恨,步馭魯自己也沒主張,隻管立在門上瞧,煩不勝煩地打斷她,“囉嗦能把人囉嗦回來?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同我嚼舌頭,有這閒工夫上前頭招呼人去,把那幾個嬤嬤安撫好,回了王府說幾句順風話,將來自有你的好處。”
曹夫人罵歸罵,事情總不能攤著不管。想了想實在沒法兒,試探道:“音樓替不了,索性把音閣屋裡的秀屏打扮打扮送上花轎得了。她跟在音閣身邊這些年,府裡的事兒也不用多囑咐。一個丫頭出身的能進王府做庶福晉,她還不對咱們感恩戴德?隻要她不說話,咱們認她做義女。至於你那個好閨女,這個家是沒她容身之所了,叫她自走她的陽關道去罷!”
步馭魯叱道:“你瘋魔了不成?進選的事惹得一身騷,這會兒替嫁替到王府去了,這世上彆人都是傻子,隻有你聰明?你讓一個堂堂的藩王納你府裡的丫頭做庶福晉,你臉可真大呀!成了,彆想那些沒用的了,好好琢磨琢磨怎麼搪塞南苑的人吧!”
話音才落,管家從中路上一溜小跑過來,邊跑邊道:“給老爺回話,東廠的肖大人來了,這會兒到了禦街,眼看就進巷子了。”
步馭魯大喜過望,忙整了衣冠到門上迎接,果然一乘金轎停在台階下。轎裡人打簾出來,錦緞蟒袍一身公服,日光照著白淨的臉,也不言笑,寶相莊嚴恰似廟裡的菩薩。風風火火抬腿進門來,步太傅在後麵點頭哈腰他都不管,倒是對院子裡的嫁妝很感興趣,轉過頭吩咐雲尉,“千戶數數,太傅大人給大姑娘的陪嫁有多少。”
雲尉應個是,大聲檢點起來,從一數到八,兩指一比,不無嘲弄道:“回督主的話,太傅大人討了個好口彩,大小共八抬。”
江南嫁女兒,三十六抬四十二抬是尋常,像這樣八抬的真是連門麵都不裝了。肖鐸哂笑道:“太傅想得周全,走水路麼,嫁妝太多了運送不便當,還是精簡些的好。咱家出門瞧了時候,到這兒也差不多了,大姑娘還沒準備妥當麼?婚嫁圖喜興,誤了吉時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