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言多必失,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背著她走了兩個時辰,情況好了很多,她的胳膊用點力,勉強可以扣住他的脖頸。舌頭也捋直了,說話口齒略微清晰,不過麻煩事也來了。
肖鐸眼下有點多愁善感,尚且沉浸在這兩天的坎坷裡不能自拔,卻聽見她說:“你摸我了。”
他遲登了下,“什麼?”
“昨晚洗澡,”她語氣淡淡的,“你有沒有摸我?”
他驚出了一身冷汗,“我不是有意的,一個大活人要從水裡提溜出來很難,我沒處下手……”
“怎麼樣?”她沒聽他辯解,大病初愈中氣不足,隻道,“摸上去還湊手吧?”
他簡直要被口水嗆到,心慌意亂地搪塞:“事有輕重緩急,你成了那模樣,還讓人活麼?我一心記掛著你身上的毒,哪裡有心思想那個!”
她開始費勁地抬手,僵著指頭解他領上金鈕子。他不知道她要乾嘛,腳下也頓住了,然後一隻柔荑滑進領口直達胸懷,她一手覆在那處,無賴道:“摸回來。”
他腿肚子都軟了,隻覺手指在那一點又揉又撚來回撩撥,再好的耐力也要破功了。他頭昏腦脹,又不能把她從背上扔下去,唯有哆哆嗦嗦喝止:“住……住手!叫人看見像什麼話!”
他如今對她來說就像隻紙老虎,她不覺得他有什麼可怕。如果沒有愛她至深,怎麼會在她病榻前更咽流淚?所以她是有恃無恐的,憑借著他的愛,確信他就算生氣也不能把她怎麼樣。何況他未見得真的生氣,情人之間的小來小往儘是甜蜜,他也喜歡的。
她笑了笑,“我覺得心尖兒很好聽。”
他又一愣,這是到了秋後算賬的時候了?單是這樣倒也罷了,料著再往前她中毒正深,應該捏不住彆的短板。可是她接著一歎,幽幽道:“當時你們說什麼我都聽得見,隻不過身子像有千斤重,自己支配不了……你說的那些還算數麼?”
他的步履有些蹣跚,紅著臉顧左右而言他,“方濟同說醒後還要調理,再吃兩服藥,把殘餘的毒性去儘了,就能夠行動自如了。”
她一隻閒著的胳膊勒了他一下,“我問你,說過的話算不算數。”
他遲疑了下,“我說過些什麼,已經記不起來了。”
他是看她醒了,打算要抵賴了。她咬著唇沉默下來,隔了好一陣才怏怏道:“走了這麼久,歇一歇吧!放我下來,我自己能站著。”
她的不快通常不加遮掩,心裡有事便做在臉上,他自然是察覺到了,不得已,把她放在了黃花梨的雕花交椅上。
音樓抬眼看他,雖然衣冠不整香汗淋漓,督主畢竟是督主,依舊一副火樹銀花的漂亮模樣。隻是眼下發黑,連著兩夜沒睡好,到底有些憔悴。她心裡憐惜,伸手示意他過來。他彎腰蹲踞在她麵前,溫聲問她怎麼了,她不說話,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就這樣,也抵過千言萬語了。他在她背上輕輕地拍,言辭頗有些傷感,“你瞧見了嗎,和我有牽扯,就是這樣下場。我這兩天一直在想,把你留在身邊,究竟是不是害了你。如果我那天回來得晚一些……我簡直不敢想象。要是你死了,我可能會瘋的。”
她還是歎息,細聲道:“我也害怕見不到你,最後一刻我還在念著,你怎麼還不回來。如果我就這麼死了,一定是個屈死鬼,不為彆的,就為沒有和你道彆。”
他酸楚難當,把她摟得更緊一些,“所幸有驚無險,我們還能這樣麵對麵說話。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缺少愛人的能力,現在看來不是這樣的。我對你算得上癡心一片,你這麼傻的一個人,我愛你什麼呢!”
她也不生氣,輕輕道:“愛我善良美麗,你身上沒有的美德我都有,所以你投奔我意味著棄暗投明,是你這輩子做出的最正確的抉擇。”
他啞口無言,這樣自我抬舉的人真少見,得虧大著舌頭,要是嘴皮子再利索點,不知會描摹成什麼樣。他苦笑了下,但是說得沒錯,實在沒有什麼可反駁的。他嗯了聲,“你把我要說的話都說了,我突然發現你口才比我好。以前我是滿嘴荒唐言,以後大概不會了。”
音樓覺得安定踏實,這樣才是真正把她放進心裡了。他曾經有意把她變成第二個榮安皇後,那麼輕佻浮誇,隻為攪亂一池春水。戰術屢試不爽,那些華麗的手段也叫她心潮澎湃,可是到底不一樣。就像現在,去偽存真,其實這才是原來的他,洗淨鉛華,他的心他的人,敦實厚重可以依靠。以前種種像官袍上的金銀絲滿繡,太繁瑣冗長,蓋住了他質樸的本性,因為身在其位,他必須善於周旋逢迎,那也是沒有辦法。現在他對待她,沒有贅詞,不需要精雕細琢,卻叫她打心底裡暖和起來。
“就這樣,我也知足了。”她摸摸他的臉,甕聲囑咐他,“巧舌如簧隻許用來對付男人,宮裡的女人都很寂寞,你對她們過於體貼,會讓她們誤會的。”她長長鬆了口氣,“我是個醋缸,你要作好準備……可是你真好,這麼守著我,一步都沒有離開。我那時在想,如果你撇下我忙著對付南苑王去了,那我也沒什麼活頭了,死了算完。”
他牽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指尖,“報仇都是後話,你要死要活的,我顧不上那些。如果你真死了,我一定叫宇文氏滿門給你殉葬。”
她嗤地一笑,“我是個掛名的小太妃,叫藩王殉葬,下去了也很有麵子。”靜靜靠著他,外麵樹上的知了鳴得聲嘶力竭。她轉過頭看,午後一絲風也沒有,明明很熱,她額上卻隻有薄薄的一層冷汗。還是很虛弱,她閉了閉眼道,“這兩天難為你,去洗個澡換身衣裳吧!”
他窒了下,忙低頭嗅了嗅,“怎麼,有味兒麼?”
督主什麼時候都是香噴噴的,她笑道:“沒有,我是怕你穿著濕衣裳難受。”
他果然扭捏了下,站起來走了兩步又頓住了,覷她臉色問:“要一道去麼?”
音樓突然笑不可遏,連咳嗽帶喘道:“我很想一道去,可是身子骨不爭氣……來日方長的,等我好些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怨懟地剜她一眼,把領口的鈕子扣好,整了整曳撒到門上叫人,彤雲和曹春盎很快從耳房裡過來,他隻說看顧好娘娘,自己撩袍出去了。
自打音樓撂倒了,彤雲就沒機會近她身,這會兒終於到跟前了,嘴咧得葫蘆瓢似的,撲在她膝頭上哭:“主子,我不好,您給人下藥全怨我。要是我多長個心眼兒,您也不能成這樣!您恨我不恨?您打我吧!我心裡虧得慌,我白長了這麼大的腦袋,裡頭沒長腦漿子。”
音樓給她一通揉/搓長出氣兒,唉唉叫道:“再搖就散架了!說得真嚇人呐,拍碎了才見腦漿子呢!你這是乾嘛,誰怪你了?彆往自己個兒身上攬事。”
彤雲哭得兩眼通紅,“我沒伺候好您,肖掌印恨不得活劈了我……怪我睡得死,裡頭鬨這麼大動靜我一點兒沒察覺,還是虧得他發現了,要不您這會兒已經不喘氣了。”她絮絮叨叨認了錯,然後略頓了下,一時沒轉過彎來,脫口道,“不過沒見他從門上進去,怎麼就到了屋裡呢……”
看曹春盎一眼,曹太監清了清嗓子,把臉轉了過去。
這個細節就彆追究了吧!音樓笑得很勉強,指指臉盆架子說:“給我打個手巾把子來擦擦臉,小曹公公置辦一下,等廠臣洗完了讓他進些東西吧!”
曹春盎知道他們的關係,再不敢在她跟前拿大了。這是誰?鬨不好就是將來的乾娘!他搓著手說:“老祖宗,您千萬彆叫我小曹公公,看把我折得沒了壽元。您隨我乾爹叫我小春子吧!您放心,往後我一定好好孝敬您,就跟孝敬我乾爹一樣一樣的。”他說著咽了口唾沫,“至於吃食,廚裡燉著呢!先前我乾爹他老人家見您這模樣吃不下,現在您大安了,他胃口也該開了,一會兒等他回來我就讓人給他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