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狂風把警局的旋轉門吹得對折起來,包鐵的不鏽鋼門邊撞到牆麵的玻璃上發出一聲巨大的脆響。所幸X-2型鋼化玻璃的材質已經接近了聯邦的軍用標準,這樣的力度還不至於讓它碎裂。隻是風速太大,被壁咚到牆上的旋轉門卻無法依靠機簧的彈性再度合上。這是西海岸城市的通病——每年的八九月份,無端的天氣就像女人的脾氣一樣說變就變,尤其是這個時節冷熱對流引起的小規模颶風,填充了摩西人的每日的生活。雪花見縫插針的撲了進來,在屋內熱氣的作用下瞬間化為水滴,敷在了聯邦警察的製式皮衣上麵,潤進了因為長時間不保養而皸裂的紋路裏。皮衣的主人用戴著金鑽的大手扳著旋轉門用力的合上,哢嚓一聲,磁吸將大門牢牢鎖住。……屋外寒風凜冽,屋內卻溫暖如春。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打印機馬達轉動的哢哢聲,還有環繞的濃鬱的咖啡清香,讓進入者仿佛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老子在冰天雪地裏任勞任怨,這幫蠢豬卻隻會端著咖啡坐在旋轉椅上用屁股聊天。白人傑克環視一圈,腦子裏浮出的有且隻有這麽一個念頭。突如其來的溫暖並不會讓他感到舒適,相反,每次來到這裏,都會讓白人傑克想起十年前,在潘多拉前線的那段並不美好的記憶。當他帶著求援的命令九死一生的抵達前線指揮部,麵對的隻是推諉扯皮的官麵話,然後就是周而複始的等待。他一個不起眼的小兵做不了什麽,確實,在聯邦軍隊大潰敗的前提下,一個小人物翻不起什麽浪花,他隻是不習慣那些綬帶和軍功章遍身的高級軍官,叼著雪茄在一起推功攬過,而他的戰友隻能在戰壕中啃著雪塊解饑。得到的回複隻有冰冷到骨子裏的既定事實。由於救援不利,或者按照聯邦戰後的總結報告——由於戰線漫長,補給乏力,當然更重要的是裝備的代差,聯邦遠征軍在第二階段的秋季進攻中折戟沉沙,所幸在環太平洋司令部的努力運作下,我們把損失降到了最低,依舊保持著反攻的可能。這是軍方對自己無能的一種辯解,它會歸檔成文,存在於曆代的戰爭史上的一個不知名的小角落裏,用幾句話寥寥概括這被稱作“敦霍爾大撤退”的慘敗。這場戰役僅僅過去了不足十年而已,已經不足以讓大多人記得,但事情的當事人卻永遠不會忘卻,因為這寥寥幾行字的代價卻是第三艦隊機甲一師的番號被永久取消。傑克厭惡這些庸俗的齷齪的上等人的做派,甚至於說話的腔調,以及他們看過來的眼神。所以在大撤退的路上他挑了一個最看不順眼的少壯軍官,給他的腦袋開了瓢,所幸那隻是一名隨軍的校官——其實在他心中更願意那名校官的官職更大一些,反正最終的結果也隻是退役而已,大不了剝奪了他的退役安置資格,他還不信軍事法庭那幫蠢貨會因為他胖揍了長官一頓而讓他離奇消失在潘多拉的星戰之中。可惜即便是退役回國,他的日子依舊過的不太順暢。暴躁應激,不合群,說的好聽些或許叫嫉惡如仇,說得難聽些那還是不說也罷。性格決定命運,所以他的命一直不太好。......而此時此刻,這裏的情形和那時是何等的相似,隻是一個發生在前線,一個是大後方,聯邦的官僚從來不會關心底層民眾的生活,他們看的隻有上麵。......這裏是坐落於摩西市市郊的二道杠警局。得益於聯邦日益強大的‘星鏈’係統,城市的犯罪率直線下降,警察腰間的挎槍已經成為了可有可無的裝飾品,更是在前年的國會議員的提議中由高壓電棍所替代,日常的工作也成了處理鄰裏糾紛的瑣事,最多也就是一些搶劫偷竊的小案子。本來是維護社會安定的暴力機構,現在反而成了早些年的街道辦事處。以至於新上任總統推行的裁減冗員的提案得到了眾議院的大票數通過,並率先由公務係統實行,警務界首當其衝。可惜任何形式的精簡最後都隻會流於形式,那些既得利益者都隻會高高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們動動口舌,一線的警務人員便被大規模調動裁換,偌大的警局,居然養了一半隻會坐在椅子上工作的狗屁文職。傑克恨恨的想到,順帶著問候了一下自己的頂頭上司,即便已經習慣了師父的憤世嫉俗,可跟在後麵的劉良辰依舊聽得膽戰心驚。......“嗨!傑克,回來的真早。”門口的職員站在飲水機旁,不自在的朝著迎麵走來的白人大漢寒暄道,他的肩上沒有任何的肩飾,一身略微區別於他人的警服顏色,明白的告訴別人,這隻是一個從市立高等警官學院來參加畢業實習的雛鳥。連個點頭的動作也欠奉,傑克的視線自動從他臉上掠過,他對這些靠關係進來的新兵蛋子並不感冒,當然,女人除外。衝著旁邊走過去的女警吹了個響亮的口哨,傑克灼熱的眼光順著製服包裹的曲線不斷地下移,他並不介意女警惱怒的眼神,他知道惱怒的隻是表麵,背後藏著的有可能是隻狂野的靈魂。女警微微的揚了下頭,躲過了他刻意拍過來的鹹豬手,腰臀扭動的幅度又大了幾分。“bitch!”在夜場混跡多時的傑克輕輕地咒罵了句,憑借著碩大的塊頭和強健的肌肉,傑克在一夜情的歡場上很受歡迎,他也並不介意給這些長輩是警局高層的靚女們一些社會的鞭笞,來回報那些一直把他死死壓在警務係統底層不能翻身的高級警司們。......傑克心中的幻想還沒成真,就看見女警驚叫了聲,差點把手中端著的咖啡潑了出去——並不是被吃了什麽豆腐,而是傑克的身後,一名一身血汙的男子被劉良辰推搡著走了進來——傑克的身軀太大,剛才竟是將他倆完完全全的遮擋在後麵。驚呼聲將人們的目光吸引了過來,對於久坐的職員來講,每次外勤帶過來的犯人都是平淡生活裏的開胃菜,尤其是這麽勁爆的一道菜。傑克很滿意這種萬眾矚目的效果,側過身露出了後麵的兩個人。劉良辰有些局促的往男子後麵藏了藏,將那名滿是血汙的男子讓了出來。周邊的人用好奇的目光看向這裏,卻並沒有圍上來。手上銬著的手銬表明了男子的身份,而一身的血汙顯然證明他剛剛經曆了一頓毒打。‘暴躁的傑克’在摩西市是很出名的存在,這些名聲都是十幾年來在地下世界用鐵和血換來的,儘管對暴力執法並不認可,但這是外勤的工作手法,沒有誰會傻到在這個時候會當麵點出來。男子的黑色上衣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褐色,還沒有乾涸的血跡順著褲管流下,滴落在地。如此大的出血量,他的臉龐卻沒有因為失血而變得蒼白。職業的敏感讓警局的人們很快的發現了這個錯誤——儘管男子口鼻紅腫,身上有好幾處傷口,但這些血跡並不是出自男子自身,而是被沾染上去的。就像是動脈被刺穿,噴湧而出的鮮血灑上一樣。端坐在辦公桌後的王警司站起了身子,盯著犯事男子因為充血而變得猩紅的雙目,目光從男子喘著粗氣的鼻腔移動到因為脫力而微微打顫的雙腿,隨口朝著一旁呆立的年輕警員問道:“劉良辰,這個人犯的是什麽事?”他沒有去問帶頭的白人傑克,因為局裏誰都知道兩個人並不對付,如果不是因為王警司上麵的關係夠硬,他的位置早就應該由資曆足夠的傑克來坐了。劉良辰看了師傅傑克一眼,白人大漢雙臂相抱靠在一旁的桌子上,碩大的肩背幾乎把皮衣撐開,微微抬起頭,臉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作為沒有什麽背景的私募人員,劉良辰自從來到警局後就被自動分配到了一線,帶隊的師傅還是沒人願意和他搭班的傑克。然而同事一年以來,他清楚的知道,雖然這位師傅在局裏風評不佳,但老實說,是有本事、能讓自己學到東西的人,而且對於自己人很不錯,當然前提是——你得是自己人。然而什麽才是自己人?想起師傅特意交代的話,劉良辰捏了捏手掌,有點局促不安的說道:“命案,兩死一傷。”屋子裏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裏畢竟是城區,在‘星鏈’的照耀下,命案在聯邦是很稀少的一個存在,像這麽年輕的警員估計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所以才這麽緊張。王警司眼中精光一閃而過。“這不是華西街燒烤店的老板嗎?我在他那裏吃過飯。”一個女警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指著那委頓不堪的男子驚訝道。這句話瞬間引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華西街的默默燒烤是一間開了快十年的老店,味道不錯價位適中,上班族光顧的不少,自然也包括警局裏的白領。男子的身份很快被越來越多的警員所確認。“不錯。”劉良辰有些緊張的咽了口唾沫,接著道:“是燒烤店的老板,和顧客發生了口角,失手殺了人,我和師傅正好在片區出警,嫌疑人都嚇得呆住了,去了就被控製住了。”這真是白撿的功勞——看著嫌疑犯老實木訥的麵孔,圍觀的警員們搖了搖頭,腦中不由自主浮起這個念頭。傑克不由自主的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心想這小子怎麽說話的,什麽叫去了就被控製住了,老子這麽笨的嘴也知道要知道要這麽說——我們兩人先是義正言辭的喝止凶徒,然後疏散群眾,最後經過英勇的搏鬥才把嫌疑犯捉拿歸案。......“這老板一看就是老實人...”“這老板我知道,脾氣挺好的一個人,不被欺負到頭上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就是,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是不是南區的那幫混混,晚上混夜市最多的就是這些小混混,嘴不乾淨還喜歡欺負人。”“是不是‘斧頭幫’的那群小年輕,年紀輕輕不學好,聽說最近一直在幫派火拚,爛街仔死掉最好。”“哎,別這麽說,畢竟是凶案,死的比傷的都多....”眾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著。“這種門店不是安裝的有‘近衛’嗎?怎麽還會有這種事發生?”“電子這種東西,誰說得準,可能是年久失修了...我聽說,市政前年才更換了一批‘近衛’。”很快響起一道吸涼氣的聲音,“不會吧,那東西那麽貴!”沒人注意到談話已經慢慢被帶偏了。馬上有人接口道:“哪裏需要換?我家的家務機器人用了十幾年也沒見壞過,軍用的質量難道還比不上民用的?天盾局的這幫蠢貨隻會拿著我們納稅人的錢瞎折騰。”說這話的人馬上被捂住了嘴巴,雖然同屬於聯邦政府的內務係統,但天盾局是隱藏在黑暗裏的巨物,完全不是他們能夠比擬的。而且——人們的視線飄向屋頂的角落,然後好像一群小學生看到了講台上持著教鞭的班主任,不自覺的低下了頭。偌大的房間裏,對角線的屋頂安裝著兩具最新的‘近衛三’型MES。MES學名多功能立體智能監控,通過自帶的高清音頻圖像功能能將特定環境內的細節逐幀采集並輸送,依靠著聯邦超級計算機集群的分析處理能力,將環境內發生的事件進行甄別分析並決斷,每一個事件的平均處理時長隻有230毫秒,甚至超出一般人腦的反應速度。而每一具MES又同樣是一個小型終端,是聯邦‘星鏈’體係中‘紫薇’主機的分支,擁有著聯邦內所有事件最高的處理權限——每一具MES自帶的警用Y-3型微型電磁脈衝槍雖然隻有一次充能放電的能力,但即便是這個星係上最為皮糙肉厚的青皮水牛,挨上這麽一發也隻能任人魚肉。‘近衛’本就是為了處理公共場所突發事件所研發出的設備,雖然被一個機器監聽似乎已經成了聯邦人自出生以來默認的事情,但人們都不會在心理裏把它當做習慣,猴子去小解的時候還知道要遮掩一下,何況是人?......“總台為什麽沒有接到出警信息?擅自出警...章程裏麵沒告訴你們需要備案嗎?”王警司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打斷了其他人的思緒,言語中聽不出喜怒。嘰嘰喳喳的屋子裏立馬安靜了下來,眾人自覺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王警司再度重複了一遍,他是對著劉良辰問話,但誰都知道他真正的對話對象是誰。人們在王警司和傑克的臉上來回轉動著目光,同在一個局裏,誰都不是傻子,略微一想就知道了大概。命案不常見,這樣兩死一傷的命案怕是在州裏都能排的上號,運作的好就是很好的一份政績,然而這樣的一個案子出警時卻沒有在局裏報備,嫌疑人反而被輕輕巧巧的抓了回來。少了一道流程,王警司自然少了一份統領全局的功勞。“是我的問題,第一次遇見命案有點緊張...”劉良辰感覺自己就是個棒槌,好好地為什麽非要攤上這樣一個活,但他此時卻不得不回答,因為王警司的目光盯的是他,問話的也是他。王警司問完這句話不再理會他,端起了咖啡慢慢坐了下來。劉良辰尷尬的站在辦公桌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因為王警司並沒有開口讓他離開。一陣難捱的沉默。直到傑克用龐大的身軀把劉良辰擠到了一旁,支起雙拳放到了王警司的案頭。“我做的主,這件案子報備了,不過不是向郊區局,而是向市局。”傑克聲音洪亮道,絲毫不顧忌王警司聽到這話頓時難看下來的臉色,越級上報在哪裏都是最讓領導惡心的事情。“人證在,閉路電視裏的監控也在,這案子沒必要在局裏浪費時間,所以我做主直接市局報備。你如果說我流程不合適,不錯,我需要補流程,但不是在這裏,而是去區法院。”傑克從懷裏掏出一副電子卡片揚了揚,讓王警司能看清顯示屏上露出的公章,道:“這是市局批下的逮捕令,現在這個案子全權由我負責。”王警司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陰沉來形容了,如果是私底下的談話,他很想問問傑克,你這個人是不是已經沒有再想上進的念頭了?傑克不再理會王警司,扭頭對著劉良辰吩咐道:“去把嫌疑人銬到審訊室,要最裏麵的那一間,我不喜歡被別人打擾。”劉良辰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卻猶疑的沒有邁出腳步,任誰都看出氣氛不正常,一屋子的人都沒有出言打擾,而是懷揣著各種心情靜觀其變。按照功勞,傑克早已不需要在一線待著了,但他的調令卻因為各種原因一壓再壓,這也造成他在局裏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領導能使喚得動他,卻也不太想招惹他。王警司的臉色已經紅成了豬肝,他不喜歡傑克,非常不喜歡,倒不是他的越級上報,而是這個人辦事從來沒想過要給人留台階下。而這一次他也不準備給對方些許讓步,對方做的對與不對並不重要,關鍵是挑戰了他在局裏的話語權,如果不解決人心就散了,隊伍就沒法帶了。放在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在這寂靜的屋裏很是刺耳,但王警司不動,誰也不敢提醒他去接這通電話,一直到兩個呼吸過後電話鈴聲停了起來,王警司的臉色才收斂了起來。他把案頭的鋼筆拿起來,對著桌麵敲了敲道:“好吧,我會向上級申訴這件事,我們郊區局很少出現這樣的大案,對我們局全年的評先很有幫助,你要知道,離過年沒幾個月了,大家還都指望著年終績效能多發一點...你這樣做,讓我很為難。”如何把一件事冠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最簡單的方法便是把自己歸類成大多數,欺淩那極少數。傑克沒研究過這些,但卻聽慣了這些說辭,他抬起頭,從醋缽大小的拳頭中分出了根指頭指著王警司道:“別拿大道理壓我,也別給我偷換概念。王長建,這個案子的辦理人裏麵永遠不可能有你的名字。你想分功,門兒都沒有!”萬籟俱靜。誰也沒想到傑克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直呼王警司其名,更是把話說的這麽開,但想起‘暴躁傑克’直來直去的性格,也就恍然了,難怪你升不上去,眼前就是妥妥的原因啊。王警司雙手扶桌,直起身子,他作為後備乾部,經常會被培訓諸如《一個人的情緒管理》類的課程,但此時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已經快管理不住了。辦公電話再度響了起來,60秒的電話聲在這寂靜的屋子顯得很長,就好像如果你不理會,它會一直響下去。王警司的腦袋終於僵直的轉了過去,如果這是一個台階,也是他很不想落下腳的台階。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的動作,看到王警司看到來電號碼後眉毛誇張的一挑,然後接過電話,臉色一陣的變幻,王警司不停地應著是,然後掛掉。屋內溫暖如春,他的臉色卻白了幾分。王警司避開了傑克瞪過來的眼神,整理了下自己的著裝,吩咐旁邊的警員道:“備車,跟我出去一趟。”竟是不再理會剛才發生的事。......“就這?也真能裝...”等他走遠,有好事的不嫌事大的起哄道。“你知道啥,這就是養氣的功夫。”“我呸,唾麵自乾吧。”做為市裏出名的老刑偵,傑克自己能分辨出王警司表情的真假,但他也想不出對麵拒不應戰的來由。但是...自己理會那麽多乾嘛。他在其他人佩服而又畏懼的眼神中伸了個懶腰,用腳踢了劉良辰一腳,似乎對徒弟剛才的猶豫很不滿意,“還愣著乾嘛,趕緊把嫌疑犯帶過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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