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朱謹深順著麵前的一排花燈走,由頭走到尾,一聲也沒出。
沐元瑜心下有點忐忑起來,彆是他一個都沒猜出來吧這些燈謎比她在外麵買回家裡擺著的那些比要深奧一些,俗話俚語少,多是從經史子集裡延伸而來的。
朱謹深這個身子骨,動不動就病倒,她到京這麼久,沒和他上過一天課,可見他缺課缺成什麼樣了,他天性再聰明,若是根本沒聽聞過出處,那也是不知從何猜起的。
朱謹洵一個孩童跟在他們後麵,已經指了兩盞燈叫內侍把貼的絹條取下來收著了。
一排花燈走到頭,朱謹深轉了臉,看起相鄰的另一排花燈來。
此時這個棚子裡的官員們已經知道了皇子們在賭賽,都識相地停下了自己的猜謎,轉而關注起皇子們來。
不時交頭接耳兩句。
三殿下又猜中一盞。
四殿下也中了。
三殿下還是要多兩盞。
正常的,四殿下畢竟晚入了幾年學堂……
二殿下怎麼了,還不出手,隻是來回看……
又一排花燈走完,沐元瑜真的發虛起來。
這要輸給弟弟們,朱謹深麵子往哪擺啊,他在殿裡大話都放過了。
忍不住又去拉扯他的衣袖,在他轉頭時跟他使眼色:殿下,你猜不出彆強撐呀,我告訴你嘛。
兩人此時站在一盞八角絹製彩繪魚蟲宮燈前,宮燈製作十分精美,上還鑲著翠玉,翠玉旁貼著謎麵:不失人,亦不失言。
想到朱謹深這樣的人要落麵子,她總覺得不落忍,仗著彼此袖子寬大,抓了他的手在他手心寫字:以成其信。
這是《禮記》裡的一句。
才寫到第二個字,朱謹深捺不住手心發癢的感覺,拍開了她的手,睨了她一眼:搗什麼亂。
土霸王。還想跟他打小抄。
他要靠她過關,何必出來丟這個人,老實呆在殿裡不得了。
這點道理都想不通,真是傻。
但以前,也從來沒人這麼犯傻來幫他。
流轉不定的宮燈光華照在一直跟在他的那張清異麵孔上,朱謹深發現她不知是在殿裡喝了幾杯溫酒,還是出來吹了冷風,抑或兩者兼有,兩腮泛著微微的嫣紅,下巴瘦出了纖巧的弧度。這一張臉孔比起少年來,倒更似少女的秀美。
前陣還覺得他這麼大了還一副孩童樣,臉頰鼓鼓,他心生憐憫都不好嘲笑了,不想他瘦了一點下來——更慘了。
比起像女人,還不如像個孩童了。
沐元瑜不知他琢磨什麼,見他不要幫助還罷了,乾脆走都不走了,著急低聲道:殿下
這是晃神的時候嗎
朱謹深回了神:哦。
仍不見急色,緩步重新往前走,保持著一聲不出的高雅姿態。
沐元瑜也是服氣了,猜不出他想做什麼,索性當他是中二病又犯,放鬆下心情不管了。
猜不到就猜不到罷,大不了一起丟人。
路過到中間那排花燈時,他們和朱謹淵碰上了。
朱謹淵旁邊跟了個內侍,手裡已經捏了一摞絹布,粗粗一看,足有十數條之多。
沐元瑜麵無表情地迎視他——就算裡子暫時輸了,麵子不能倒。
朱謹淵也望著她。
過了一會。
——不對啊,老看她乾什麼
要顯擺也該跟他中二哥顯擺去。
衝她一個跟班來什麼勁。
沐元瑜正覺得有點彆扭,不妨讓朱謹深拍了一把:亂看什麼,你也猜兩個,總是出來一趟,空手回去好看嗎
沐元瑜忍不住道:殿下不是也空著手。好意思說她。
你猜你的,不要管我。朱謹深訓完且補了一句,少東張西望。
他說末一句的時候,眼神沒在沐元瑜身上,而是跟朱謹淵對上了。
這個庶弟的眼神不對頭。
盯著沐元瑜居然能盯呆了。
朱謹深目光寒如凜冰,直直地對戳過去。
——蠢貨。
盯著一個少年發什麼癡。
朱謹淵一下被凍醒了,沒敢嗆聲,有點狼狽地彆過臉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他隻覺得沐元瑜今日跟平常不太一樣,舉手投足都好像慢了一拍似的,帶著倦意,兩腮微紅,好像她剛到京時不久生病,他去看她那一回。
但又比那回更多了點說不出的意味。
那種懶慢,令他不覺就多看了一刻。
沐元瑜已經走過了他,往前行去。
他禁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他對朱謹深這個兄長一向有很多意見,但同時也有揮之不去的優越感——再嫡再長又怎麼樣,天生一個病秧子,許多事就休提了。
他受不了朱謹深的氣,但因為他的這個致命弱處,從不覺得自己需要嫉妒他,這是頭一回,他心裡生出如被蟻噬的微痛來:為什麼總跟著那個病秧子,他有什麼好。
他又有什麼不好。
朱謹淵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平複了心神,繼續專注猜起燈謎來,心頭那股必要爭第一的氣不知不覺間更盛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寒星圓月下,人行燈潮中,花燈如海如晝。
沐元瑜稱職地做了一個小跟班,跟著朱謹深把整座花燈棚子幾百盞花燈從頭至尾觀看了一遍。
而後,朱謹深就袖手站在燈棚的一個角落上了。
朱謹淵和朱謹洵兩兄弟還在裡麵繞。
到這時候沐元瑜要是還猜不出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就有點傻了,她眼角眉梢都是忍俊不住的笑意:殿下,你這樣對兄弟,有點不太溫柔呀。
朱謹深道:哪裡我不是有謙讓著他們。
沐元瑜搖搖頭——這也叫讓,這個讓法,隻怕能把兩個可憐皇弟讓得悶出一口血來。
她站的時候有點久,腿腳有點發酸,就往搭燈棚的木柱上靠了靠,環胸等人出來。
他兩個擺出這個無所事事的架勢來,朱謹淵和朱謹洵從花燈的縫隙裡看見,也不太走得下去了,先後繞了出來,朱謹洵仰頭道:二皇兄,你怎麼都不猜
朱謹深不答,隻問他:你們還猜嗎
朱謹洵轉頭望了望身後內侍手裡抓著的一把絹條,猶豫了下,搖搖頭:不猜了,能猜的我都差不多都猜來了,再耗下去,父皇要等急了。
朱謹淵跟這個兄長同住十王府,平常又時不時頂著他的冷臉去找他,多少更了解他一點,此時心裡覺得不妙,但叫他再猜,他也很勉強了,猜不出來乾站著白給官員們指點也不好看,不太甘心地隻能道:我也猜好了。
他也轉頭看看內侍手裡的絹條,自覺數量十分可觀,勝過朱謹洵是綽綽有餘,比朱謹深也不見得就輸了,心裡方安穩了一點下來。
朱謹深點了頭,修長玉
修長玉白的手指從寬大的朱紅衣袖裡伸出來,指向燈棚,聲音微啞地開了口:把剩下的,都取下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