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二合一(1 / 2)







第118章 二合一

像是被葉爭流的氣機牽引, 兩人四目相對之際,應鸞星原本憤怒的神色如同火焰般熾烈地一閃,仿佛要燒紅半邊天色一般。

可是, 在那猛地燃起的一怒以後, 即使是耿耿於懷如應鸞星,竟然也一絲一絲地變得平靜下來。

這對舊日的師徒,分明已經沒有了往昔在困境裏互相扶持的特殊溫情與聯係, 然而當決戰的鐘聲於冥冥中響起, 他們竟然當真同時升起了一樣的預感。

一直以來, 葉爭流逃跑, 應鸞星追殺。用他的命令, 他的屬下, 還有他親自清理門戶的一條鋼刀。

為了擺脫應鸞星窮追不舍的殺意,葉爭流掛靠滄海城,拜師解鳳惜, 幾次三番地從應鸞星麵前逃離……她的那些小把戲, 一時間多得數也數不清。

但這一次,再不會有什麽東西橫插一腳,阻礙在應鸞星和葉爭流當中。

唯一的變數慕搖光, 被應鸞星的卡牌直接橫絕在外。

如果發現他過得太輕鬆,葉爭流立刻就把“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卡力收上一收。

所以, 這便是應鸞星和葉爭流的最後一戰了。

在應鸞星漆黑如墨的眸子裏, 葉爭流伶俐的身影儘數映入他的眼底。

正當年華的十四五歲少女, 生命鮮妍明媚,像是一束春天抽條的柳枝,隻給一把土、一瓢水, 都能輕易地養活。

不過幾個月未見,葉爭流的骨相便又成熟了些。

她當初瘦小而蠟黃,隻有那份精心培育塑造過的智慧,即使經過命運的蹉跎和戲弄以後,依舊難以磨滅,在她的眼底熠熠發光。

而現在的葉爭流,臉龐已經在營養和照料之下變得豐滿起來。她的容顏天生就大氣明豔,桃腮杏目,像枝頭一朵將開的花兒。

倘若再過幾年,她變成一個大姑娘,那將會生就一副美得極具侵略性的長相。

不過……

應鸞星的目光連閃動也未曾,他知道,葉爭流不會再有“過幾年”了。

對著這個昔日的徒弟,如今的背叛者,應鸞星心裏突然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他從來不給將死之人傾吐遺憾的機會,今日竟然難得破例一回。

應鸞星一字一頓地問道:“你還有什麽話想說?”

他看見葉爭流眼裏有一絲驚訝閃過,大概在默默思量這個問題背後的深意,畢竟,這舉動和應鸞星往日風格實在太不吻合。

過了一小會兒,或許是這個叛徒沒有探出其中的陷阱——本就沒有陷阱,應鸞星在心中嗤笑——葉爭流輕聲開口。

她說:“其實我曾想過,如果我留在你身邊,繼續做你的徒弟,事態會不會發展成另一種樣子。”

要知道,和應鸞星相處的那段記憶,幾乎被葉爭流塵封進泥土裏。

長久以來,除了他的凶惡、狠毒和暴戾,葉爭流幾乎不再回憶其他相關的東西。

但其實,在那些被封印的回憶裏,並不是隻有血和火。

多可惜,他們分明也有相處得宜的時候。

多殘忍,為何不能隻有血和火,隻有那些冷酷的、讓人迫不及待想要逃離的東西。

……

在葉爭流救下應鸞星的那個晚上,他們找了個山洞勉強棲身。

應鸞星被打斷一條腿,他的傷口裏似乎還有些別的東西,即使葉爭流按照指點為他處理了傷口,應鸞星仍然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這是一個把戒備寫進骨子裏的男人,哪怕他能輕而易舉地用一隻手折斷葉爭流常年缺鈣的大腿,在昏昏沉沉之際,應鸞星仍然要按著他的刀。

葉爭流看出他的防備,精心地照顧他,並且主動在應鸞星之前入睡,以令應鸞星可以放下防備,得到足夠的休息。

對於沒有同伴的流民來說,先睡是一種自取死路的行為。

但葉爭流當時太過潦倒,她懷抱一顆破釜沉舟之心,把命運的賭注整個地壓在了應鸞星的身上。

應鸞星那場高燒,反反複複足足三天四夜。

葉爭流用自己三腳貓的藥理,采草藥給他敷在傷口上,一遍遍走到二裏地外,用外衣吸飽冷水來給他擦身,同時一天四頓野菜薄粥,無論應鸞星吃不吃得下,都會讓他墊上一些。

在閒暇的時刻裏,應鸞星打聽葉爭流的來歷,葉爭流挑著能說的、自己有印象的說上一些。偶爾打開了話匣子,還編編撿撿地用山海經和寓言組合,給應鸞星講了幾個故事。

——給應鸞星講故事。

在深入了解了應鸞星的為人以後,葉爭流簡直簡直腳趾挖土,當場造出一座埃及金字塔。

這行為太尷尬了,敢問這世上,誰聽了誰不會評價當時的葉爭流一句傻缺。

……應鸞星不會。

他當真把葉爭流的故事聽了進去,還糾正了她的一個讀音。

“我記得,這個切口不該念‘淩’,應該念‘霖’。”

葉爭流品味了一下這兩個鼻音的置換,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原來先生是南地人?”

應鸞星沉思了一會兒,輕聲說道:“似乎是的。”

葉爭流正觀察著他變色的腿,那一夜極其凶險,她怕應鸞星睡過去就醒不過來,所以一直和他說話提神。

她問應鸞星:“先生還記得什麽南地的事嗎?”

應鸞星大概燒糊塗了,有問必答。他沉吟了好久,才慢慢地說:“好像……是有一句調子。”

他已經忘記了那首催人入睡的童謠到底該怎麽唱,因此便用那種輕軟的切口給葉爭流念道:“桃花香、桂花香、娘……唔,爹送孩兒進夢鄉……”

最後葉爭流太疲累了,她說著話,便腦袋一點一點地睡著了。

等到淩晨時分驟然驚醒,借著天光去看應鸞星的腿,發現那可怖的紫淤斑腫竟然褪去了大半。

那一夜之後,應鸞星的高燒便奇跡般飛速好轉。

他對葉爭流說:“我會報答你。”

他問葉爭流:“你可拜本座為師。”

又過了一天,他和葉爭流各拄一支樹杈,收拾好為數不多的東西,這便上了路。

這期間,他們橫渡一條支流。河底淤泥倒不是特別深,挽起褲腿就能趟過去,葉爭流還在對著應鸞星的斷腿發愁,便見他麵不改色地走進了冰冷的河水。

葉爭流高撩褲腿跟了上去,她艱難地在淤泥和湍流裏拔出自己的小腿,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還沒有應鸞星一個骨折人士走得更快。

應鸞星走到一半的時候,回頭看見落在看後麵的葉爭流。他皺了皺眉,竟然折回去提著葉爭流的領子,拎小雞般地把她直接帶過了河。

剛剛被應鸞星放下,葉爭流就急忙蹲下,趕緊檢查應鸞星的腿傷情況。

直到確定夾板沒有移位,她才擦去一把嚇出來的冷汗,苦笑著跟應鸞星說:“師父,咱們打個商量,以後您真要拎我了,動手之前您出個聲行嗎?”

應鸞星考慮了一下,點點頭。

葉爭流這幾天有點摸出了他的性子,故意問他:“是不是發現做人師父,也是挺麻煩的?”

應鸞星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男人看了看葉爭流被扯出一個手印形狀的後領子,再看看對此一無所覺的小徒弟,不動聲色地彎起了嘴角。

……

像是也回想起了那段朝夕相處的時光,應鸞星如墨如刀的眼睛裏,竟然也飄起一段複雜的神色。

然而那神情轉瞬即逝,他隨即冷笑道:“你這是在求饒了?”

“恰恰相反,正是要告訴你,不必手下留情。”葉爭流攤平手掌,很是緩慢地露出了一個微笑:“因為我反反複複,思來想去——跟在你的身邊,我遲早有一天要逃的。”

“……”

猝不及防地聽到這個回答,應鸞星的麵孔生生扭曲了一下。那一剎那,他臉上展露出的神色堪稱狂亂與暴戾。

緊咬著牙根,應鸞星也同樣揚起一個微笑,隻是那微笑寒冷得能凍到人的腳底。

“哦?”

他的手掌帶著殺意,在刀鞘上撥弄。應鸞星的兩道目光像是鋼刀一樣劈在葉爭流的臉上,他冷聲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何背叛?”

“……”

聽到這個問題,葉爭流不由閉上眼睛,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告訴過你的,應殿主,隻是你總不肯相信罷了。”

——那條河流,算得上是葉爭流與應鸞星融洽關係的最頂峰。

在渡河以後,他們二人之間的聯係,便如拋物線般徑直墜落,然後一路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淵底部。

在河流的對麵,再走十五裏地,正是那個徹底改變了師徒二人之間關係的小村莊。

亂世裏難得有這樣一處歇腳的地方。

葉爭流顧念到應鸞星的傷腿,不想讓他趕夜路,正巧碰到村落,她便上前叩門,請問是否能夠投宿。

腳步聲在門板內響起,那腳步很慢,過了好一陣,才有一個老太太顫巍巍地來開了門。

連年戰爭,村裏壯丁幾乎都已經征光。這一戶人家裏,隻住著一對老夫婦還有他們挺著大肚子的兒媳。

老太太耳聾眼花,葉爭流大聲和她重複了好幾遍自己的請求,她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老太太看了看高大的應鸞星,表情裏似有遲疑,訥訥著不想應聲。

葉爭流也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見應鸞星雖然臉上平靜如常,然而那根拄杖已經壓進土裏一寸有餘,顯然是他也快要體力告罄,把大半的重量都放在了那根樹枝上。

心下急著讓應鸞星休息,葉爭流甜笑道:“奶奶讓我們進去吧,這是我爹爹,帶著傷呢,隻借您家一間房睡。我能乾活,今晚給您挑滿水缸,再劈上三天的柴。”

“讓他們進來吧。”鬢白齒落的老頭子也走到了門口,他看了看應鸞星,又看了看瘦小的葉爭流,嘆了口氣,低聲說:“大郎娃要是外頭受了傷,也得求人家行的方便呢。”

老人家的耳朵太背了,他以為自己壓低了聲音在勸老婆子,其實葉爭流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讓出了兒子的房間給葉爭流和應鸞星,把懷胎七月的兒媳挪到自己屋裏去。

那個溫柔的婦人正是母性最濃的時候,她笑著摸了摸葉爭流乾瘦的小臉兒,擠擠眼,遞給她兩三粒紅糖。

她其實比葉爭流也沒大幾歲,這個時代,婦人們都嫁得早。

葉爭流本要去挑水劈柴,又被那老頭子擋了回來。他一生的愁苦都寫進滿臉的皺紋裏,耷拉的眼皮遮住一半視線。所以老人家要很努力地睜大眼睛,才能看清葉爭流的輪廓。

老頭子盯著葉爭流看了好一會兒,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袋。

“伢兒多大了?”

“十四。”

“啊,十四……我家小杏兒十四那年,嫁哩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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